（13）
夜家的老宅在月光的沐浴下顯得格外靜謐，歲月的痕跡深深烙印在每一寸土地之上。青苔沿著石階蔓延開來，斑駁的光影在古老的磚瓦間跳躍，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座宅邸往昔的輝煌與滄桑。鐘離先生與昔知的到來，為這座沉寂許久的大宅增添了幾分生氣，也帶來了些許溫暖。他們將在這座宅邸中度過為期七日的停靈期，與舊日的故友一同緬懷夜老先生的一生。
夜琪，那個曾經活潑可愛、圍繞在大人身邊歡快嬉戲的小女孩，如今已成長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儘管時光荏苒，她對昔知的依戀卻未曾減退。再次相見，不過幾個時辰，夜琪便重拾了對昔知這位“小姑姑”的親近感，將她視為可信賴的長輩，一如數年前昔知重逢鐘離先生時的情景。
在這三天裡，每當夜幕降臨，夜琪便會如影隨形般陪伴在昔知身旁，仿佛一隻渴望溫暖的小獸，在這古宅幽深的夜晚中，尋找著那份久違的慰藉。中途的某一日夜晚，夜琪拉著昔知的手，輕聲請求道“昔知姑母，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請您陪我一同前往……那裡有個人，他很想您，就像我一樣思念著您。”她的眼神中閃爍著期盼與不安。
昔知微微一笑，點頭允諾。於是，夜琪領著她穿越蜿蜒曲折的走廊，兩側懸掛著的古老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芒，牆上偶爾可見幾幅泛黃的家族畫像，仿佛在訴說著過往的故事。兩人來到一扇緊閉的門前，門上掛著一把沉重的鐵鎖，周圍一片寂靜，隻有遠處傳來蟲鳴聲與偶爾飄過的微風，使得整個空間更顯寂寥。
“這裡麵……是我的叔父。這些年，他過得並不好，一直居住於此。”夜琪的聲音略顯顫抖，顯然對戎昭的現狀深感痛心。
昔知的眉宇間掠過一抹憂慮，她深知戎昭的遭遇，以及他多年來背負的沉重負擔。“為何他會在此？”她輕聲詢問。
夜琪低頭不語，片刻後才低聲答道“因為……叔父的情緒極不穩定，常常失控。對於那段往事，他始終耿耿於懷，這讓他的精神狀況每況愈下。無奈之下，我們隻能將他鎖在這裡，以防他傷害自己或他人。”
昔知沉默半晌，隨後緩緩伸手觸碰那扇門。她仿佛能感受到門後那個人的存在——曾經意氣風發的青年，如今卻被困於狹小空間，忍受著業障與瘋病以及內心煎熬的三重折磨。雖說…將他困於一隅之地是他的家人對他的保護，但在聽聞那人訊息的那一瞬間，昔知的心間，還是不免泛起了一絲鈍痛。
“昔知姑姑，懇請您見見他……他非常需要您…”夜琪輕聲說道。
“好的，琪。”昔知柔聲回應，“帶我去見他吧。”
夜琪遲疑片刻，似乎回想起了母親提及的那個未完成的婚約，但最終還是決定拿出鑰匙，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鎖。門緩緩開啟，一股沉悶的氣息撲麵而來，屋內昏暗，僅有一縷月光透過窗戶灑落，映照出一角景象。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塵土味，角落裡還隱約可見蜘蛛網的痕跡。
戎昭蜷縮在房間一角，頭發淩亂，眼神空洞，仿佛已失去所有希望。當昔知與夜琪步入房間時，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卻沒有表現出攻擊性。
昔知緩緩靠近，聲音溫和而堅定“戎昭，是我，昔知。”
戎昭緩緩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光芒。他沙啞地開口“昔知……是你嗎？你來了。”
昔知蹲下身，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是的，我來了。這些年……”
戎昭的眼中泛起了淚光，聲音哽咽“我……我是罪人，不配留在這裡，本應與他們同在。昔知，你在哪裡？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害怕……”
夜琪輕顫著身子，躲在昔知背後，低聲道“叔父……他又發病了。”
昔知閉上眼睛，輕聲吩咐“夜琪，你現在出去，把門關上，回去休息。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在這裡。”
夜琪依言退出房間，輕輕帶上了大門。在大門緊閉，將房間裡的一切都牢牢鎖在門後之前，她聽見了她的小姑姑，平靜而又清晰的嗓音，帶著幾分淡淡的笑意，與溫柔。
“小琪，你的叔父…他的靈魂，遺落在了那場太過於慘烈的戰事之中…一直與他的戰友，兄長同在，隻是一直都沒有回家罷了，他…沒有生病…隻是太過於敏感，也太重情義…太過於思念那些已故的戰友與摯愛之人了。小琪…請對他多一點耐心吧，耐心聽他講他的故事…耐心聽…他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人，一個…非常幽默，非常可愛的人…他…曾經最寵你了，就連我都還得排在你後麵…小琪你…還記得那樣的他嗎？”
夜琪…背靠著身後緊閉的大門，慢慢滑落，淚如雨下。
（13的間章）
第二日，晨曦初現，太陽僅露出些許邊緣，微弱的光芒透過窗戶灑進屋內。鐘離先生自過來到這邊之後便一直守在其靈位前，未曾離開半步。此刻，他神情凝重，目光深邃，仿佛要將過往所有記憶一同封存於這方寸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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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間，一陣輕微的“嘎吱”聲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鐘離先生聞聲回頭，隻見昔知已穿戴整齊，手中緊握著那根熟悉的護摩之杖，靜靜地站立在身後不遠處，與夜老先生的靈位遙遙相對。她發鬢間不經意垂落的一縷青絲輕拂過額角，更添幾分哀婉之色。
鐘離先生見狀，心中不禁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深深地歎了口氣。
“昔知你……”他沉聲道，“罷了…來向夜老先生行個禮吧……”
昔知微微頷首，斂起心緒，緩步走向靈位前。手持線香，她對著夜老伯父的靈位深深鞠躬三次，隨後將線香插入香爐之中。這是清晨的第一炷香，亦是這兩日來最為特彆的一次祭拜。起身時，昔知的身體微微一頓，輕輕顫抖一下，但她很快恢複平靜，動作輕緩而從容。
然而，這一切又怎能逃過鐘離先生敏銳的目光？
“昔知你……”他欲言又止，眼中滿是擔憂。
“客卿……”昔知輕聲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堅定而決絕，“我不後悔……從不曾後悔過……真的，我沒事的……小琪和慧心姐姐都還在休息，隻要你不提……他也不會說出去……不會有其他人知道的。”
“昔知！”鐘離先生麵色一凜，厲聲嗬斥道，“在夜老麵前，切忌妄言！”
昔知聞言，目光微垂，沉默片刻後，輕聲道“我知道……我隻是……隻是覺得，有些事情即使不說，也改變不了什麼。但既然您如此說，我會謹記於心。”
鐘離先生看著眼前這個堅強而又執著的女孩，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昔知所承受的壓力遠比表麵上看到的要多得多。然而，在這樣一個莊嚴肅穆的場合，任何不合時宜的話語都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風波。因此，即便心中有千般不舍與擔憂，他也隻能暫時將其埋藏心底，默默守護著這份難得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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