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安,來自於他此前根本沒有算在計劃內的葉無坷。
為什麼會算計這樣一個人呢?
在徐績開始布局的時候葉無坷根本就不在,他那時候還隻是個山村野小子。
不不不,在最早開始布局的時候葉無坷應該還癱在床上隻是個等死的可憐蟲。
這種小角色本來注定了不會出現在這大局之中。
可他就這麼蠻不講理的闖了進來,而且還在一步一步破壞他的大計。
徐績有些煩躁。
他看著月亮,眼睛裡卻沒有月亮。
不對,葉無坷並不是蠻不講理的闖了進來。
蠻不講理的是陛下,陛下蠻不講理的把一個毫無閱曆的愣頭青塞了進來。
一力降十會麼?
徐績忽然自嘲的笑了笑。
也許這就是天意。
如果他這些年所有的布局都成功的話,那距離最後的大成其實已經沒多遠了吧。
第一個計劃就是退路。
是從他來到長安成為宰相的那天就開始在準備的退路。
餘百歲和葉無坷猜測的沒有錯,最早徐績開始利用的就是當年與他暗中來往的那批人。
那些已經逃亡到西蜀道的家族,都在徐績的利用之內。
隻不過,那些人根本參與不到最高層次的密謀之中。
當年楚國各大世家都已經看出來,楚國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這個時候,在各大世家麵前就擺著兩條路。
一條是向當時的寧王李叱投降,一條是逃亡。
但他們曆來不隻走一條路。
在大批家族逃亡蜀中的時候,他們也開始秘密的聯絡李叱麾下的那些重臣。
各大家族的人可不敢貿然去聯絡那些領兵將軍,因為那些將軍哥哥都是李叱的結拜兄弟。
他們挑選目標的眼光,格外毒辣。
徐績就是其中之一。
徐績當時還年少,卻已坐鎮豫州。
要想收買一個人,就要慷慨彆扣扣索索的讓被收買的人覺得自己被蔑視。
他們給徐績開出大價錢,年少有為的徐績沒能把持住。
也不對,當時他本來就沒想把持。
才十幾歲就已成豫州主官,掌管著整個南征大軍的後勤補給。
豫州是天下糧倉,他手裡握著的是命脈。
一瞬間,過去很多事浮現眼前。
徐績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這不劣也說不上多好的酒竟讓他覺得是自己二十年來喝過的最好的酒。
如果當時能把持住呢?
徐績忽然問了自己這樣一個問題。
如果能的話......那他現在的相位依然穩若磐石,哪怕陛下要在朝廷改製,也是與他商議後由他牽頭來改,就算改了,他也是內閣首輔。
然而世上哪有那麼多如果。
徐績又喝了一口酒。
如今最先要保證的,還是退路。
至於那其他計劃,是在保證退路之後才能去想的。
好在是這計劃雖然被葉無坷攪了,他去做個百姓人人都稱讚的聖人是不可能了。
他若出去之後再拿著掃帚去清掃大街,指不定被多少人指著鼻子罵他作秀。
但出去是沒問題的。
徐績有這個把握,廷尉府不可能找到他唆使溫貴妃謀逆的證據。
溫貴妃光憑她一家之言並無作證,朝廷也拿他徐績沒辦法。
他想到這,不得不想到那個白衣人。
當初他第一次找上門的時候,徐績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魔鬼。
那些事,曆曆在目。
他忽然舉起酒杯朝著窗外敬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敬誰。
是敬那小窗,還是敬明月,又或是敬彆的什麼。
距離廷尉府昭獄也隻四五裡外,那個看起來一點兒也不起眼的普通民居內。
白衣人端坐在客廳裡,他麵前是一張棋桌。
棋盤上已落子不少,看起來形勢焦灼。
坐在他對麵的是和他一模一樣的人,穿著白衣帶著白色麵具。
白衣人與自己對弈,他對麵那具傀儡怎麼可能有思維。
白衣人左手落他的白子,而他右手上連著一些極細的絲線控製著傀儡的手,那傀儡竟能動作自如的取子落子。
若在遠處觀望,完全看不出那傀儡竟不是人。
或許是憋悶的久了,白衣人將臉上麵具摘下來。
那張有些奇怪的麵具被他放在桌子上,他伸手拿起旁邊酒杯。
然後也舉起杯朝向門外明月。
“徐相......該也是在想我?”
他嘴角一勾。
這一幕似曾相識。
當年他第一次來長安見徐績,兩人也是這樣對弈。
所落的每一枚棋子,他都記得分毫不差。
那時候的徐績,應該還瞧不起他區區一個蜀中小族的少族長身份。
可是那天晚上徐績被他說服。
兩個人的棋局其實乏善可陳,但他說的話到現在徐績應該都沒忘。
徐績說:“你憑什麼認為鬥得過陛下?”
他回答:“陛下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