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之下,孫宇獨自立於山岩至上,一襲玄衣在風中迎風而舞。
“大哥。”
趙空不知道何時也趕到了山腳之下,在他身後不遠處的山路上看著,說道“張角已經動手了,你有何打算。”
嘴角微微泛起一道詭異的笑容,孫宇淡淡地道“二弟,你不會認為我一點準備都沒有,就在這要緊關頭如此輕易孤身來到潁川吧。”
趙空絲毫不覺驚訝,笑道“看來是我問得有些冒失了。”孫宇既然如此說,他也自然不便繼續追問下去。
“鄭玄走了?”
從遠處收回目光,孫宇回頭望著他,問道。
趙空略一點頭“沒錯,走了大概已有半個時辰。”
“周異、王允、盧植這幾個人呢?”
“分批走了,似乎他們之間已經有了什麼約定,或者帝都出了什麼事情。”趙空無奈的聳聳肩,“盧植和王允回去的速度極快,今天早上就已經走了。兩個個是當世鴻儒,一個是王閥下一代家主,還有一個不願惹事的雒陽令,為了保護利益,都選擇了脫離是非之地。”
“不出所料。”孫宇一聲冷笑,身形驟然呼嘯而出。
“大哥?”趙空沒料到孫宇選擇這個時候離開,不由大為驚愕。
百丈之外傳來孫宇的聲音
“我先去了,好自為之!”
趙空聞言,不由啞然,苦笑道“不愧是大哥,神神秘秘的。”
“青羽,你也到了吧。”
他轉身,看見了剛剛停下身形的孫原和心然。
“嗯。”孫原衝他微微一笑示意,又轉移目光,望向了遠處孫宇消失的方向,“他,果然還是當年的性子。”
“不錯,我們總是跟不上他的步伐。”趙空也望向遠處,輕聲歎息。
“我估計他不會再去北海了。”孫原眺望著遠方,突然眉頭一皺,驚聲道“糟了!”
趙空凜然一驚,急道“青羽,怎麼了?”
然後他並沒有聽到孫原的回音,一道淡紫色的身影已然閃出,甚至比剛才孫宇離開的速度更快。
趙空沒有轉頭,因為他知道,心然也必然跟隨而去。
“這就是你的‘千步移影’麼?果然……不在大哥的‘流光星步’之下啊。”
話音至此,趙空垂下頭,看著手中青色的四尺長劍。
道家第一清靜之劍——清靜之無言,太極劍。
沒有人知道孫宇是否離開了潁川,因為在月旦評結束之後他又重返潁川藏書閣。隻不過此時藏書閣的當家主隻有一個許靖許文休。
月旦評本來有三天之期,不過孫宇大鬨一日,第二日蔡邕等南陽郡掾屬便悄然離去了,隻留下鄭玄、趙岐、盧植、周異幾位來自帝都的名士了,兩天下來全無新奇,讓慕名而來的眾多儒生慨歎而歸,盛極一時的月旦評落了個草草收場。孫原與趙空自知無趣,也不曾去,唯獨郭嘉興致衝衝,拉著荀攸、和洽和射堅、桓範、射援這一眾小輩去了,趙儉則是找了個借口推脫了,後來郭嘉才知道趙岐大師的侄兒趙戩也未與會,想來是“太學二趙”自己找地方敘舊去了。
藏書閣客居處,臘梅爭勝,十七正是晴天,孫原便叫上荀攸、郭嘉兩人在臘梅樹下喝茶。
荀攸手托茶盞,輕抿一口,直覺清香四溢,與滿園臘梅飄香融為一體,彆是風味,感慨道“公子的茶,與眾不同。”
“他親手炒的茶,怎會與尋常市井貨色相比。”郭嘉亦是自斟自飲,衝荀攸道“公達,慈明公臨行之前可曾說什麼?”
“無非告誡而已。”荀攸一笑置之,顯然不願多提此事。
郭嘉微微一笑,想來荀爽是沒給荀攸什麼好臉色,這兩天來荀攸在月旦評上一字不發,想來是被荀爽罵得狠了。郭嘉也知道,以荀攸性格,自然是認準自己道理的人,荀爽雖是長輩也無力變更,此時便望著他,意味深長道“這幾天你一言不發,可曾注意到一個人?”
荀攸點頭道“你說的可是年紀四十上下、一身黑衣的那人?”
郭嘉搖頭“年紀四十上下的,大有人在;一身黑衣的也有個二三十。”
孫原一時啞然,他並未與會這兩日的月旦評,自然不知道他們打得什麼機鋒。
荀攸一臉無奈,郭嘉明知道自己所說的與他所暗示的是同一人,無奈道“若是月旦評上的生麵孔、還喜歡坐在僻靜地方,隻怕隻此一人了。”
孫原這才聽明白,笑道“看來又是一位高人。”
黑色屬水,偏陰,所以愛者罕見,大凡喜歡這顏色的都非易與之輩,前有孫宇,後有郭嘉,皆是不世出的人物。兩人口中的這位黑衣人,不僅是月旦評裡的生麵孔,還坐在偏僻角落,可見更是與眾不同。月旦評本評點人物之用,所評之人幾乎皆成一時俊傑,是以潁、汝一帶士子蜂擁而至、爭相景從。參與月旦評且安居於角落之人,這份心性氣度就非常人能企及。若非如此,隻怕也難惹得郭嘉、荀攸同時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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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失之交臂了。”郭嘉搖搖頭,笑道“要是能碰見,倒是很想認識一下。”
荀攸搖頭道“特立獨行,並非君子所為,何必執於相識。”
郭嘉聽了,也不反駁,荀攸本世家人物,雖與他相識相交,彼此性格卻有排斥,也無心與他爭論這等事情。
孫原失笑“難得有人能讓你們同時注意,原倒是有些興趣了。”
“看你有沒有這個緣分遇見。”郭嘉放下茶盞,又給自己倒了一盞“這個人罕見蹤跡,又是隨人流一同離去,怕是再見有些難。”
孫原道“潁川如此危險,他一人敢獨自前來,隻怕有人接應,原估計他還在潁川。”
“若……他是張角的人呢?”荀攸反問。特立獨行,倒很像張角的行事風格。
孫原笑了笑,正要說話間,院落之外一道人影匆匆進來,一眼望去便知是袁渙袁曜卿。
“渙見過公子,奉孝先生、公達先生。”
“趙岐大師在正廳,請公子和二位先生前去議事。”
三人互視一眼,皆感事情重要。
射堅、射援、桓範、和洽等人都是住在山前藏書閣的客房,卻因為並未受到邀請,知道事情重大,也便未前去。此時,趙岐已和趙空、蔡邕、許靖、許劭、盧植、周異等人齊聚一堂了,至於議郎王允,昨夜便借口有事,已經離去;而在趙岐提出議事之事,太學博士鄭玄也找了借口,帶著自己的一眾弟子離去了。趙岐知道,他不願意談論張角,也不強求,隨他去了,便是連送出山門也省了,趙老先生心中有數,若是他送鄭玄離去,少不得要問一句。
此番再去,不是前幾日的正廳,也非許靖初迎孫原時的客廳,而是許靖單獨辟出的一間議事閣,很是僻靜。未出意外,此次乃是以趙岐為主,共商如何對付張角和他的太平道。
一見孫原到來,趙岐便問孫原是如何見得張角的。孫原這才知道,前幾日召開的月旦評乃是許靖為趙岐特地選定的題目,潁川是太平道最為渾厚之所在,自然耳目眾多,想來趙岐、許靖等人在月旦評上表現多半是為了掩人耳目,故意為之,今天的議事恐怕才是正事。
“果然都是一群老狐狸。”心下雖是有些自嘲,孫原卻知道事情輕重,當下便把當日見張角的經過細細說了,末了又補上了一句“想來張角是一意孤行,諸位故友皆是不願其行逆反之事。”
“按青羽公子這麼說,怕是張角已經見過鄭康成了。”趙歧手捋長髯,閉目道。
“怎麼?”盧植一愣,問道“康成和植一同來潁川,何時和張角見得麵?”
孫原也是奇怪,不知道為何趙岐會這麼說“大師這話,原也不甚理解,還望指教。”
“孫太守不清楚其中關竅,何不問問郭奉孝和荀公達?”趙岐捋髯,卻再無往昔笑容相隨,因為他知道,如果是見過了鄭玄還不回頭的張角,此生怕是再也回不了頭了。
“奉孝、公達?”孫原看著身邊的兩個人,“不吝指教?”
“豈敢、豈敢。”荀攸笑了笑,“當年張角和鄭玄大師最是交好,一者攻道學,一者攻經學,張角在道學家中便如鄭玄大師於當今經學地位一般,兩人神交可謂當世‘伯牙子期’。依公子所說,張角如此誌堅不可移,必然已經見過了鄭玄大師,這世間再無能勸住他的人了。”
“張角在汝南現身,很明顯是為了逼鄭玄離開。”趙岐點點頭,苦笑道“康成這個家夥,怕是一時半會不會走的。”
趙岐是在座眾人之中最了解鄭玄的人,論輩分雖是與鄭玄同輩,卻年紀大了許多,所以在他看來,鄭玄始終是小輩。而且,場中眾人,恐怕也隻有他對張角、襄楷、鄭玄等人了解最多了。
“想來當是如此。”孫原點頭道,“張角和鄭玄大師交情匪淺,大師又是正人君子,他為了保護潁川一郡的平安,必然留在這裡。因為隻要他在,張角就絕不會貿然進攻潁川。”
“你怎知不會?”
在座眾人循聲望去,正是江東陸允陸讓直。
“怎麼?陸公子可是覺得其中還有何不妥?”孫原望著這和自己一般大的世家子弟,雖說無甚反感,也沒什麼喜感,也不知道為何平白便有一股不喜歡世家豪門的直覺。也正是如此,當初在太學便擇了幾個身家清白的人物,雖然是官宦之家,可未必被世家豪門放在眼裡。
不知陸允是否聽出孫原話中隱隱有不悅之意,一字一頓道“潁水之上,有人刺殺鄭玄大師。”
一聽此語,登時滿座震驚!
“怎麼可能?”荀攸臉色登時一變,瞬間轉頭看向郭嘉,隻見後者一貫笑容亦是消失不見,眼眸裡已帶了驚訝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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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原盯著陸允,緩緩問道“陸公子可否細細說說?”
陸允卻沒有立刻說話,轉頭望著趙岐,直待後者點頭準允,才緩緩將當日經過細細說了。
“潁水刺殺”與“潁山邀見”兩件事情,如今都已擺在台麵上,卻仿佛愈加撲朔迷離。
細細想了事情,趙空淡淡道“來潁川隻怕不是為了見你,青羽。”又轉頭望向許靖,道“文休先生,張角可是來尋你的?”
“隻怕不是。”許靖搖了搖頭,道“潁川藏書閣非是靖做主當家,雖是由我操持,卻一貫是以荀爽荀慈明為首。況且,不論是我還是荀爽,和張角都無太深交情。若是來尋人,怕是說不通。”
趙空點點頭“原來如此。”隨即有皺起了眉頭,突然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急忙道“難道他是衝著神兵山莊和‘止戰劍’來的?”
孫原、陸允、郭嘉、荀攸等人麵麵相覷,除此之外再無理由,隻怕當真被趙空猜中了。
“看來需往神兵山莊跑一趟了。”趙空打個哈哈,語氣雖帶著無奈,神情上卻讓人覺得他並不在意。
陸允看著他道“你是南陽都尉,不怕一旦事發悔之不及?”
趙空笑道“若無把握,空又豈會隨意來此?”淡淡一笑,道“學而優則仕,陸公子也是心思縝密、才德兼優的人物,如此在意我南陽安危,空府中尚缺一長史,不知可願屈尊?”
陸允搖了搖頭,正要拒絕,猛聽得主座上趙岐說話道“倒是個不錯的意見,讓直以為如何?”
陸允看著趙岐神情,不禁眉頭輕皺,道“大師,允家中之事懸而未決,隻怕……”
趙岐擺了擺手,道“你去神兵山莊隻為‘儒心劍’,如果有趙使君、孫使君相助,必然容易許多,順便查一查止戰劍的事,於你、於陸家,乃至於國於民,都是件好事。”
“儒心劍?”趙空問道“那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