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不敢想,隻能賭。
“徐奉、封諝雖為陛下近侍,卻犯謀大逆的不赦之罪,臣雖掌握罪證,卻不敢轉交廷尉府,且河南尹尚未赴任,是以請其與臣一同前往二賊府邸,先行拿人,不料封諝自儘、徐奉被臣失手所殺,臣請陛下降罪。”
何進轟然跪倒,匍匐於地。
天子看著他,眼神如古井不波,旁人絲毫看不出這天下至尊的心思。
“愛卿……何罪之有?”
天子的聲音斷斷續續,話音一落,便聽到這空曠回響。
何進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那是恐懼,直入心底的恐懼。
天子,終究是天子。
“臣……越權、私圍天子近臣府邸、擅殺天子近臣,隱瞞太平道謀反之情、私拿反賊不報……”
“夠了。”
天子聲音雖輕,卻如雷霆霹靂,斬斷何進的話語。何進心頭一震,愈發匍匐。
“愛卿既知法……”天子緩緩彎下身子,俯視這位大將軍,聲音中已帶了一分輕蔑
“為何一再犯法?”
袁滂眉眼輕動,便看見他何進的衣袖在地麵上輕輕顫抖,掩蓋在衣袖下的手,怕是早已哆嗦成一團了罷?
張溫的身軀格外挺拔,端端正正,他當真不曾料到何進竟然自大至此,行此昏聵之招,擅殺天子近臣,他真當他是梁冀不成?他這個大將軍才出任幾天?這樣的大將軍,能在朝堂上活幾天?
何進的臉頰遍布汗水,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破綻,可是內心的恐懼卻如一頭噬人猛獸,大口大口吞噬他僅有的清明和冷靜。
“臣……彆、無、他、法。”
他咬著牙,一字一頓道,仿佛每一個字都是拚儘全力、用鮮血崩出的。
天子仍是彎著腰俯視他,紋絲不動。
“咚!”
何進的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石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在空蕩中遠遠散開。
“臣自河南尹升大將軍,此陛下之恩賞,臣不敢推辭。然臣手中線索不敢托付舍弟,唯獨親自將此事完竟。臣手中那名太平道的教眾,名叫‘唐周’,為太平道大賢良師張角親傳弟子,正是他負責聯絡封諝、徐奉二賊和帝都方帥馬元義。馬元義為帝都並河南、弘農之太平道方帥,其下屬教眾近十萬之數,若是馬元義反,則帝都必然震動,臣豈敢令此賊寇為禍?”
“大將軍。”
張溫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這並非你違律的理由,違律便是違律。”
何進正義凜然,雙手傲然拱手,平視身前陛階“為天子安危、為大漢安危,臣萬死不辭!”
張溫的拳頭驟然握起,雙目凝視何進背影,直欲噴出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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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崔烈眼疾手快,悄然出手扯住張溫背後官服,輕輕拉了一拉便收了手。
張溫心領神會,強壓怒氣,一言不發。
“他違律,張愛卿你也跑不了。”
天子看了張溫一眼,淡淡道“你的南軍衛士令,該換換了。”
“臣知罪,願陛下重懲。”張溫長拜,他絕不會讓何進跑掉,他們籌謀這般久遠,便是等著外戚與宦官一決高下,如今終於等到這絕佳機會,又豈能輕易放過。
天子緩緩起身,臉上神情終於有了些許變化,隻是這變化令階下眾臣皆是心頭一冷。
微泛起笑意的嘴角輕輕吐出一句話“愛卿如此自責,朕怎便重懲?”
“陛下!”張溫眉心驟擰起,脫口而出,冷不防身後廷尉崔烈的聲音驟然而起將他壓過,竟也是一聲“陛下”!
一聲高喝,登時引起眾人警覺,崔烈素來持重老成,何嘗能有今天這般衝動?
天子的目光從張溫身上滑過,直落在崔烈身上,淡淡問道“愛卿也有話說?”
“國家之法,為天下準繩,賴陛下信賴,臣任廷尉至今,陛下如欲越法,請先免臣官,否則天下之諷臣受之不起。”
“朕幾時說要越法?”天子看著他,又看了看張溫和何進,笑道“皆說太平道欲反,朕便設大將軍之職,用人之際,這刑法終究不能太過,平定叛亂終須財賦,爾等各出錢免罪如何?”
出錢免罪?
張溫心中長歎,他全然不曾想到,天子竟然出此下策,出錢免罪之法自古已有,孝武皇帝時更是大行其道,天子學了這個法子,何進這幾近誅九族的大罪恐怕便要如此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臣謝陛下!”
何進再叩首,滿口應承。天子如此便是信他,替他布置了如此退路。
天子看著他,又問“何愛卿,你既已任大將軍,便說說這帝都,可安否?”
崔烈與袁滂同在後排,聽天子這般言語,情不自禁互視一眼,各自覺得天子今日怕是不會再追究何進這等可怕的罪責了。張溫如此急求罪責,便是逼著天子一同嚴懲何進,然而天子這一招“出錢免罪”便等同是免去了二人罪責,但凡能用錢的事,便不是大事。徐奉、封諝為天子近臣,如此全無罪證便一筆帶過,是天子已知道他們二人已有反意,還是不願意對何進追究、不願意讓士族坐大?還是二者皆有?
何進聽著天子問話,再度行禮,方才說道“帝都有八關之險,設八關都尉,則帝都安如磐石。”
天子點頭“好,著侍中擬詔,明日朝會議定八關都尉。”
劉和在側躬身行禮“諾。”
天子環視眾人,問道“諸位大臣可還有什麼想說的?”
張溫、崔烈、袁滂、劉虞四人互相看看,全然不知從何說起。
天子放過何進,也放過張溫,事關皇宮安全之事竟是一筆帶過,以天子性格豈會如此輕易善罷乾休?看天子如此輕描淡寫的模樣,幾位大漢重臣不敢多說一字,唯恐惹動天子怒氣。
一場滔天風波,散於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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