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郡府,曹寅看著眼前這兩個年輕人,緩緩問道“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這兩個年輕人,才堪堪二十歲。
左邊這個,雖是衣青衫衣,冠進賢冠的儒生,卻七尺雄姿,彆有一番英氣。右邊這個,頭戴幘巾,頗有一股隱士風範,不過看麵容,卻像極了江湖俠客。
孫宇不在,曹寅便主掌南陽郡,此刻這兩位少年卻拿著孫宇的手令來郡府征調三百石糧食和六百口鐵鍋,麵對混跡官場十年的曹寅,斬釘截鐵般吐出八個字
“守衛宛城,守衛南陽。”
曹寅看了一眼兩人,目光再度轉到身前案幾上的方寸布帛,嘴角微微揚起笑意“府君用人果然隨心所欲。”
兩人身軀同時一震,一改麵上倨傲之色,同時作揖行禮,恭敬下拜
“下官都尉府兵曹掾史龐季,見過郡丞。”
“下官太守府尉曹掾史蒯良,見過郡丞。”
竟是龐家和蒯家的人物,難怪神采如此脫俗。曹寅心中暗自讚歎,也不禁搖頭,這兩人終究是少年心性,看不到這一紙文書後的可怕。
龐季、蒯良互視一眼,心知這位久曆宦海沉浮的郡丞已一眼看透那布帛上的關竅了。
曹寅輕輕抬手壓住布帛,微微歎了口氣,道“兩位既已就任,來此也不過是看看在下的反應如何罷了。如何?尚滿意否?”
龐、蒯二人不敢大意,同時行禮“屬下不敢。”
曹寅擺了擺手,麵露苦笑之色“南陽為世祖龍起之所在,安危之重,寅今日便托付兩位了。”
龐季、蒯良兩人麵色一凝,聽出了曹寅話風中逼人氣息。
曹寅又看了一眼手掌下的布帛,眉宇間一股鬱鬱悄然凝聚,良久,才又緩緩問道“兩位……可知這四個字之後的可怖?”
龐季、蒯良一動不動,麵上神情已悄然嚴肅。
曹寅抬起手,最後看了一眼布帛上的四個字
竭澤而漁
隨後悄然合上布帛,鄭重推到案幾邊緣,淡淡道“凡事有度,二位既然已身擔重責,寅唯望二位張弛有度,切莫狂放,旁生枝節。”
龐季拱手再拜“季等謹記,郡丞放心即可。”隨即,一道眼角餘光掃過,蒯良領會,伸手取走了案幾上的布帛。
曹寅點點頭,揮了揮手“去罷。”
龐季、蒯良兩人躬身再拜,告辭而去。
曹寅望著兩人離去背影,眉心漸漸凝重。
“竭澤而漁……”他輕蔑笑了笑,“隻怕漁有不及,倒成了飲鴆止渴啊……”
宛城城外有三千戶人家,兩萬百姓,除卻那些山林深處的百姓,宛城方圓百裡內的居民已儘數退入宛城。
這是因為十萬流民並沒有直接奔宛城而來,而是轉向了隨縣、博山一帶,南陽郡東北五縣儘成荒蕪之地,南陽民心大亂,流民愈發眾多,已近三十萬。但這給宛城多了幾天喘息的時間,得以儘收城外民眾,在衡山城破後第四天封城。
隻不過正在建造當中的南州府學不得不暫時停建,趙空親自率領都尉府長史蔡瑁和五十騎卒,繞行百裡,迎回正在前往博山路上的蔡邕、鄭泰等大儒。
而守衛宛城的職責便落在了新任兵曹掾史龐季和新任尉曹掾史蒯良的肩上。
而他們卻在謀劃著一件可怕的事。
宛城依南水而建,南水環城而成護城河。隨著“吱呀”聲響起,宛城東門的吊橋城門緩緩放下,一隊百人衛士護衛著數百徒夫,扛著宛城府庫平日裡救火盛水用的兩百口銅鼎直奔城外。
城中流民已近數萬,充斥宛城城內的大街小巷,他們與城中原本的居民已發生了衝突,為了糧食,他們不惜拳腳相向,隻為了一口吃的。宛城不僅封了城,城裡也封了戶。沒有人願意混入流民中,混入一群吃過人肉飲過人血的嗜血猛獸中。
那一雙雙血紅的眼睛裡,藏著對生的渴望,以及那一點一滴、正在逐漸消散的生命氣息。
在他們眾目睽睽之下,這兩百口銅鼎從城門處開始,每隔十丈一座,連綿二十裡,蜿蜿蜒蜒直望南方,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手持火把的士卒,點燃了銅鼎下的柴薪,然後,每一座銅鼎下都已底下生起了火焰。
兩百衛士封鎖了街道,他們麵向流民,用手中長戈開辟了一條狹窄的通道,他們的身後是出數百徒夫,每個人的肩上都扛了一袋糧食,那是一條細小的隊伍,單薄地隻有那一層長戈護衛。
大街上三三兩兩地哀嚎,呆滯地軀乾,到處都散發著血腥氣息,如同是一座死城。
唯獨那一雙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不遠處穿行而過徒夫,和他們身上那一袋袋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