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原注視著蒯越,淡淡地問道“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大將軍的意思。”
“事到如今,這個問題還算是問題嗎?”蒯越慘哼一聲,“陛下與大將軍隻能選擇聯手,否則,在如今的朝堂上,兵權何能一動不動?早就被瓜分乾淨了。”
“兵權?”孫宇冷笑一聲,“目前,除了光祿勳劉虞手上的南軍和大將軍何進手上的北軍之外,陛下還有兵力嗎?”
“沒有,陛下根本沒有直係兵力。”蒯越越笑越苦,幾乎苦澀地說不出話來了。
趙空和孫原互視一眼,兩個人兄弟多年,一個眼神就足以明白對方的意思。
“所以,陛下準備將兵權外放,比如我們。”
“沒錯,但是,這樣的後果太嚴重。”蒯越解釋,“一旦黃巾起義爆發,各地州郡勢必無力阻擋,陛下的兵力不多,唯一的辦法就是放權,讓各地州郡自行募兵剿賊。”
“這是自毀長城,任人踐踏。”趙空伸出手,正猛拍案幾,“這樣的後果陛下難道不知道嗎?”
“二哥,住手。”孫原手疾眼快,一把抓住趙空的手腕,這一掌雖然觸及案幾,卻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音,“這些事情,在這裡不方便說的。”
趙空掃視了一眼四周,這才發現大堂內已經站滿了人,苦笑一聲,衝蒯越道“抱歉,異度兄,剛才真是失禮了。”
蒯越搖了搖頭,按下了趙空和孫原的手“說來是我的錯,這事情本來就不該在這裡說的,是我太心急了。”
“先打住吧,蔡邕來了。”
孫宇第一個看見出現在大堂門口的蔡邕,同來的自然還有周邑。
蔡邕是一代名士,一代大儒,饒是蒯越名動京師,也不敢輕視蔡邕絲毫。
“先生。”“先生。”
有兩位儒士急匆匆趕入大堂內,擁在蔡邕身邊,都很年輕,似乎都是蔡邕的學生。
“大師,您到了。”虞翻匆匆的趕上前去,深深一拜,“會稽虞翻,見過大師。”
“會稽?”蔡邕略微有些驚訝,忙問道“你是會稽虞家的長子虞翻?”
“是,正是虞翻。”虞翻急忙答道,“想不到大師也聽說過我的名字,上次書會匆匆得見大師一麵,恨不能與大師共語,想不到今天竟然見到了大師。”
“這就叫有緣千裡來相會。”孫原緩步走上前去,衝蔡邕略微一點頭,笑答道,“如今,仲翔兄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了。”
蔡邕目光中閃過一絲光亮,讚美似的看了孫原一眼,頗有深意。
孫原不由好奇,蔡邕這等眼神又是何意?
“原來是仲翔兄,失敬失敬。”蔡邕身邊的儒生衝虞翻略微行禮,“在下陳留阮瑀,表字元瑜。”
旁邊的另一人也不肯落後,也自我介紹了一句“在下吳郡顧雍,表字元歎。”
“元瑜兄,元歎兄,兩位都是蔡邕大師的弟子嗎?”虞翻雖然猜到答案,卻也不免有些失落,他對蔡邕的敬意絲毫不在對父母的敬意之下。身為虞家長子,對江東的了解極深,顧雍是吳郡顧家的下一代繼承人。江東有四大世家,會稽的虞家和魏家,吳郡的顧家和陸家。隻有虞翻知道,這次的潁川書會,他自己就是代表著虞家前來參加。至於目的,其實很簡單,借助天下名士之力,了解黃巾的動向。
顧雍和阮瑀兩個人也不正麵回答,隻是笑笑便當時回答。其實知道內情的人並不會問出這麼低智商的問題。
“還是都不要客套了,趕快入座吧。”
趙空是一方太守,論官秩,場中他和孫原、孫宇並列最高,至於蒯越,區區一個大將軍府掾,還算不上大吏。趙空既然已經發話,就算是蔡邕也不好拒絕這番好意,隻能和學生暫時分開,和孫原、蒯越等人一同入席。至於虞翻,則是正好和顧雍、阮瑀同席。
“大師,你對即將爆發的黃巾之亂有何想法?在下願洗耳恭聽。”
蒯越知道蔡邕素來不問朝中事,又因為他自己一直在大將軍府任職,所以和蔡邕雖然同朝為官,可惜素來沒有什麼往來。今天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問問蔡邕的看法。蔡邕雖非高官,卻是名聲顯赫之人,當世除了鄭玄之外無人可以與他比肩,故而其人望在朝中絲毫不亞於袁家。即使得不到他的支持,蒯越也希望得知他的想法,將來儘量不與蔡邕為敵。
“與其問我,你還不如去問鄭玄大師。”蔡邕隻是淡淡的看了蒯越一眼,便轉過頭去了。
蒯越不由一愣神,他實在想不出如此禮貌之下,蔡邕竟然絲毫不給麵子,他實在想不出他和蔡邕之間有什麼過節。
“大師何必如此,我也很想聽聽大師的看法。”
趙空有些忍耐不住了,衝蔡邕問道。
“趙太守難道不知道嗎?何必問我!”
蔡邕似乎變得很不悅,連語氣都變得有些重了。
“今天本是潁川書會的第一天,何必為了這些必然的事情鬨得彼此不歡。”孫原無奈地出來打圓場。他這個時候也隻能怪二哥太心急,此時給蔡邕留下不好的印象隻怕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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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邕身體微微一震,輕輕道“黃巾都是我大漢的良民,群起而反,還不是因為我大漢吏治腐敗!”
話音雖輕,卻含著滿腹的無奈。
“這次潁川書會開的不是時候啊。”
麵對孫原,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覺得自己有好多的話要說。
他轉過頭去,望向門外無儘的天空。
“如果不是大漢氣數已儘,天下人為什麼都去追隨張角,而不去扞衛大漢呢?”
“天意啊,天意啊!”
“大漢連年天災不斷,中原、河北到處民不聊生,甚至易子而食,我曾經親眼見到過那段淒涼,大漢什麼時候衰弱到了這個地步,連自己的子民一餐飯也無法滿足!”
蔡邕放聲怒喝,握成拳頭的左手重重地砸在案幾上。
“砰!”
一旁的孫宇終於不再沉默,冷笑道“還不是這寫世族門閥乘機斂財,不肯賑濟災民麼?國庫與他們相比,不值一提。”
蔡邕站起身,離開了席位,緩步向門外走去。
蒯越不由一驚“大師,您這是……”
孫原突然抬起手,阻止蒯越說話,目光已停留在蔡邕的身上。
步履蹣跚,一步一停。
門外天空萬裡無雲,一碧如洗。
“上天何其廣闊,卻也容不下一絲雜質,為何我泱泱大漢,卻有這麼多不忠不義不孝之徒!”
蔡邕的聲音瞬間傳遍整個大堂。
一片寂靜!
“我朝光武皇帝本是靠世家門閥起家平天下,兩百年來的發展壯大,早已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決的。”
孫原起身站到蔡邕的身後,默默地佇立。
他已解釋,卻不能解開蔡邕的心結。
蔡邕恨外戚、恨宦官、恨皇帝,更恨天下所有的人。
“伯喈,你又動怒了。”
遠方,一行人慢慢地走上山頂。
“康成、你也來了。”
一代經學大師,鄭玄,鄭康成!
蔡邕苦笑著迎向鄭玄,衝他身邊的幾人點頭回禮。
鄭玄師從大師馬融,師徒並稱絕於天下,如今已是57歲高齡,當今潁川書院之中唯有陳寔能夠與其相提並論。陳寔是荀爽、王烈、韓融、管寧、邴原、李膺的老師,同樣,也是華歆的老師。而鄭玄則是盧植的師兄弟,弟子遍及天下,其中出眾的便有王基、崔琰、公孫方、趙商、國淵、郗慮等人。
“很久沒見你這麼發過脾氣了,伯喈。”鄭玄抬手拍了拍蔡邕的肩膀,“先進去,有什麼事情我們一起商量。”
蒯越站在後麵,不由苦笑,放眼天下,除了鄭玄之外,還有誰敢當著這天下儒生的麵去拍蔡邕的肩膀。
“也好。”蔡邕恢複了一下情緒,轉身把鄭玄拉到孫原麵前,向他介紹道“這位便是剛剛上任的南陽太守,孫原孫青羽公子。”
“原來是孫大人,幸會。”鄭玄自然不會有什麼太好的臉色,但是他已經讀懂了蔡邕的意思,能夠讓蔡邕重視的人物,放眼天下也不過一隻手手指的數目而已。
“大師遠道而來,又何必注意這些禮數。”孫原不由伸手扶住鄭玄,對方乃是一代大儒,目下的年紀已經是五十餘歲,年近花甲,作為一個後輩,如何也不敢托大。
“大師身子骨不好,還是趕緊休息吧。”蒯越好心提醒道,鄭玄年老難免多病,看著滿頭大汗的樣子,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位兄長,幫我扶大師進去。”孫原一接觸到鄭玄,便知道蒯越所言非虛,如今鄭玄搖搖欲墜,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顯然體力已經透支。
“是,大人。”
鄭玄身邊的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立刻答應一聲,扶住了鄭玄。
“大師遠來是客,爽未曾遠迎,實在是失禮了。快請大師入大堂休息。”
荀爽剛剛才接到鄭玄抵達山下的消息,急急帶著潁川書院一批後輩出迎,沒想到鄭玄已經被孫原等人接進了大堂。
“慈明啊,許久不見,你也上了年紀啊。”鄭玄看見荀爽已是白發蒼蒼,不由一聲歎息。
“年華易逝,當年你何等灑脫,淡墨青衫就學於馬融大師門下,如今幾十年匆匆而過,你年近花甲,我也老了。時間這東西,等不得人的。你看看慈明兄,明明比我隻大一歲,卻比我還要老上三分啊。”
蔡邕也已上了年紀,雖說比鄭玄小六歲,如今看來卻是年紀相仿,時光蹉跎,也不免有些傷感。
“這是哪裡話,兩位都是高齡之士,正值壯年,何必說這些話。”
荀爽聞言,心中不由一痛,勉強出聲撫慰。鄭玄等人雖說是老一輩的人物,卻並非食古不化之輩,反而是當今天下清流一派人物執牛耳者。論及威望,當世除卻陳家老輩的陳寔之外,已經無人可以與之抗衡。荀爽雖是名及天下,且與鄭玄是同一輩,相較之下,依然望塵莫及。
蔡邕聽了荀爽的話,知道對方是好言撫慰,笑答道“慈明兄,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這等話了。生死由天,又何必太過強求,一生一世無愧於心,我蔡邕也算是死而無憾了。隻可惜,大漢衰落,不見中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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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伯喈,現在不是你感慨的時候。”鄭玄掃視一下四周,發覺身邊的人已然多了起來。自從進了大堂,滿座士人但凡看見鄭玄和蔡邕兩人並肩而入的,無不雲聚而來,如今,鄭玄這一群人已是被圍了裡三層外三層。
荀爽看見鄭玄四處張望,當下便問道“大師莫非是在找陳老先生麼?”
鄭玄一點頭,答道“是啊,老先生素來多病,許久不見,我著實有些掛念。”
荀爽、鄭玄、蔡邕三人按年齡屬於同一輩分,除了蔡邕之外,都曾受過陳寔的教導,若隻論名望,陳寔當屬天下第一。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陳老先生來了”,外圍的人如潮水般一圈圈散去,鄭玄甫一抬頭,便看見一位老者從對麵迎麵走來。
“老師!”
鄭玄一見這老者,身體猛地一顫,竟然從孫原和學生的扶持之下掙脫出來,腳下踉踉蹌蹌地撲向那老者。
孫原看著對麵那位老者,確是昨日才見過一麵的陳家家主——陳寔。
陳寔已經是八十歲高齡,孫原一眼便看出其身有宿疾,已然熬不過三年。即便如此,他也已經是門生弟子遍及天下,且無不名聲大噪,即便是論及整個東漢,除了已經過逝的馬融之外,當屬第一。
此刻,他的身邊便是許劭、許靖、盧植、周邑、王允等一批名士大儒。
“好好,你們都還活著,我很欣慰。”
陳寔將兩位門生摟入懷中,眼中一熱,竟已流下淚了。
“你看看,你們都老了。我怕也是不成了。”
“你們,都要好好的。”
場中諸人便是許靖也隻能算是後輩,此時與荀爽互相看看,若是任由這師徒見麵淚流不止下去,怕是連書會都無必要開下去了。隻是論及輩分,他們兩個絲毫插不上話。
陳寔既是陳家家主,又怎麼會不知道輕重,當著天下儒生的麵,也未免太過不妥,當下笑道“我們相聚事小,不要讓天下儒生誤了書會,來來來,都坐到我這邊來。”
說著,便將蔡邕和鄭玄拉了過去,同時也將許劭、許靖兄弟二人扯了進來。
孫原和孫宇見眾人散了,也分彆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名士席位一共隻有十八個席位,相鄰最近的便是官員席位,而官員席位最近的,便是遊學士子席位。孫原坐在官員席外側,故而離遊學士子席僅僅三尺之隔。而孫宇則是坐在名士席旁邊,隔座便是許劭和潁川名士、陳寔的長子陳紀。
孫原這才發現書會與昨日大不相同,仿佛是慣例一般,自從陳寔現身以後,整個會場都安靜了不少。其後名士席上的眾位名士便開始互相交談,接著各大席位上的眾人也開始小聲交談,即便如此,整個大堂之內也已是聲音嘈雜混亂。
“孫公子。”
孫原正在望著身邊的一位遊學士子,這人便是剛才和他一同扶著鄭玄的那名學生,因為年紀與他相仿,便多留意了一下。就在此時,身後突然有人喚了他一聲。
“嗯?”孫原一轉身,發現竟然是盧植,剛才一時不注意,盧植竟然坐在了他的旁邊。
“盧大人有何指教?”
盧植擺了擺手“指教可不敢,不過在下剛才卻是注意到了孫公子的神情,似乎對著書會不大熟悉啊。”
“嗬嗬,讓盧大人見笑了。”孫原點了點頭,“這書會我確實是第一次參加。”
“怪不得。”盧植擺出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捋須笑道,“那邊讓我來給你解釋一下吧。”
“潁川書會向來提前一天召開,以備出現變動。而一般情況下,書會正式召開的第一天,要從五更天開始等候,直到名士席上的名士們到齊之後才能算是正式召開。所以剛才鄭玄大師和陳老先生一見麵,這書會便算是正式開始了。”
孫原聞聲望去,看見十餘位名士共坐席上,白發蒼蒼,除了許劭和許靖之外,皆是年過五十。
“怎麼少了一位,不說要等名士到齊之後才能開始的嗎?”
孫原數來數去,發現名士席上隻有十七個人,獨獨缺了一位。
“那個位子很獨特,本來,這潁川書會上不會有他的位子的。”盧植一聲歎息,頹然答道。
“難道是水鏡先生司馬徽?”孫原心中一跳,突然答道。
“沒錯,是水鏡先生。”盧植大為驚訝,“你怎麼知道。”
“我猜到的。”孫原直了直身體,答道,“水鏡先生原本是潁川書院祭酒,論名望,他不輸與在座任何一人,何況剛才盧大人你已經提示過了,答案不難猜到。”
“哦?”盧植更是驚訝。
“剛才大人不是說‘這潁川書會上本不會有他的席位’嗎?”孫原一笑,“如此推算,全天下也隻有一位水鏡先生了。”
盧植恍然,確實,剛才他所說的話已經告訴了孫原謎底是什麼了。
“說來,水鏡走的不是時候啊。”
盧植一聲長歎,便將潁川書院昔年的過往一一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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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作為老一輩人物,司馬徽出自河內司馬家,雖說是司馬家遠支,但是論及名望,司馬家還是略勝荀家一籌。故而,六年前,正值司馬徽四十歲時,在陳寔、許劭、許靖,甚至還有荀爽的力挺,才使司馬徽榮登潁川書院祭酒。
司馬徽雖然算得上是司馬家半個後人,卻一直以寒門人士自詡,自從登上祭酒之位後,先後收納郭嘉、徐庶、孟建、石滔等一大批寒門士子,引發了一連串的不良反應。帶頭聲討的就是程昱的程家、鐘繇的鐘家,司馬徽位高權重,加上有陳寔的保護,一時間竟然陷入僵持階段。隨後,司馬徽在潁川書會上言語過激,使一批世家門閥的士子與寒門士子針鋒相對,幾乎釀成慘案。最後是荀爽親自出麵,將此事壓了下去。陳寔考慮到事態嚴重,沒有出麵保護司馬徽,加上河內司馬家並沒有聲援司馬徽,以至於司馬徽孤立無援,一怒之下辭退祭酒之位,回到陽翟鄉下養老去了。荀爽隻能接受潁川書院祭酒的位子,從此荀家一家獨大,即使是陳家也略有不及。不難想象,有朝一日陳寔病故,荀家如日中天,勢必成為天下門閥之首。
盧植說的很隱晦,很多爭權奪勢的事情沒有講明。當然,他自是知道,有些事不必講,孫原也該自行領悟。
孫原明白這件事的嚴重,儘管盧植說的很平淡,但是有關整個潁川書院的巨大變動又豈會如此平淡?
“盧大人,有什麼事情不妨直說。”孫原淡然一笑,“這件事情過去了六年,盧大人既然故事重提,想必有什麼話想要對我說的吧。”
“孫公子果然快人快語。”盧植笑了一聲,“容盧某再問一個問題,孫公子為什麼隻稱公子,卻不稱大人?”
孫原瞬間凝住目光,隨即又鬆弛下來。
“盧大人到底……”
“想問什麼?”
盧植微微攤開雙手,表示沒有其他的意思。
“其實盧大人想問什麼,我是知道的。”孫原端起身前的茶杯,端詳了一番,略微飲了一口,道;“無非是地位之爭而已。”
盧植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孫原笑笑,他向來隻稱公子卻不稱大人,沒有讓盧植認為是自謙,反而被他認為是不喜高官厚祿的世外形象。區區一個十七歲少年,正是一展抱負的時候,為什麼偏偏要去低調做事?手下有華子魚這等人物,竟然還如此甘於平凡,如何也說不過去。盧植唯有一個想法此子心機之深絕非常人所及。
而且,盧植已經知道郭嘉等人向孫原效忠之事,孫原出身無人知道,而他對郭嘉卻格外注意,隻能說明一點孫原本身是寒門士人。
寒門士人,決不會看重豪門士人。
“盧大人莫非是怕我與豪門大族交惡麼?”孫原不由反問。
盧植靜默,因為他無話可答,唯有點頭而已。
“盧大人大可放心。我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孫原放下茶杯,盧植的目光停留在茶杯上。
那不是一般的酒樽,而是由白玉雕琢出的玉杯。
“看來,公子果非常人。倒是盧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盧植收回目光,緩緩地道“我本就該想到,陛下現在執意進取,所看重的人應該絕非等閒之輩。”
“陛下的眼光向來如此。”孫原看著盧植,目光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張讓、趙忠若是等閒之輩,此刻早已屍骨無存了吧。”
盧植猛地一震,顯然被孫原這輕輕一句話打動。
“不錯。”盧植低下頭來,悄聲道,“看來公子對朝中局勢也已了然於胸了。”
“我是外臣,素來不過問朝中的事情,盧大人你是知道的。”孫原饒有深意地避開話題,“何況我剛剛上任不足半個月,又哪裡能將朝中局勢摸得一清二楚,隻不過能料及一二分罷了。”
盧植長歎一聲,心道“想不到你防人之心如此之深,看來你我之間終究無法論及密事。”當下便不再與孫原交談,偏過臉去,與身邊的周邑談論去了。
孫原苦笑一聲,想不到才寥寥幾句話,就讓盧植心頭火起,實在不智,他實在想不到自己錯在哪裡。
“孫大人。”
孫原一怔,回頭卻發現是剛才和自己一起扶住鄭玄的那位學生,似乎是和自己是一樣的年紀。
“學生山陽郗慮,表字鴻豫。”
竟然是郗慮?鄭玄最得意的門生之一?
“原來是鴻豫兄,久仰大名。”
“不敢當。”郗慮微微頷首,笑道“我想問一下大人,子魚兄近來如何,前年太學一彆,我和他一直沒有見麵,故而有些掛懷。”
孫原維維一笑,道“子魚兄一直都很好,最近我給他一個任務,估計現在已經南下江東了。”
“去江東?”郗慮有些驚訝,“這個時候天下人才齊聚潁川書院,恕在下愚笨,我實在想不出子魚兄這個時候下江東的理由。”
“我開始沒有想到這麼多。”孫原無奈的擺擺手,他一開始設定計劃的時候根本沒有把潁川書會這回事算進來,所以沒有想到華歆可能會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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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對子魚兄的了解,他極有可能想儘辦法在最短時間裡完成大人的任務,並且全力趕到潁川書會。因為他從來不會錯過書會的論議大會。”郗慮憑借自己對華歆的了解,得到如此結論。
孫原不否認,他還不了解華歆,對於郗慮的推論隻好一笑置之。
“對了,我剛才看到大師氣色似乎不怎麼好,是不是身體有些不適?”孫原想起了鄭玄,心中有意岔開話題。
隻是郗慮一聽,臉上神色便是一暗。
孫原心下一動,悄聲問道“莫非,是有什麼不妥麼?”
“大人。”郗慮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勉強笑道,“大師身體很好,隻是近來有些勞累過度,估計要找個清幽的地方好生休息上一段日子。”
“這也是。”孫原心下明白,郗慮是鄭玄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對於自己這個外人,又如何能說得出真話?
望了望四處交談不止的士子們,孫原不禁衝郗慮問道“他們這樣談論,要延續到什麼時候?”
“起碼要有三天時間。”郗慮依然恢複了神色,笑道“看來公子果然第一次參見潁川書會,對此還了解不深。”頓了一下,便又解釋道“書會一般三年一屆,每一屆都會延續半月以上。一般前九天都是留給在場的人自行交流,其中每隔三天都會換一換各大席位的布置,使得各方各麵的人都可以進行交流。然後會有五天以上群體討論,即每大席位之內的人互相討論,得出自己的所在的席位的建議或者想法。最後一段時間裡,也就是將所有的言論精華聚集在一起並且入冊保存的時候。”
孫原點了點頭,三年一次連續半個月的文化交流,難怪潁川可以成為文化中心,絲毫不在帝都洛陽之下。
一上午的時間,就這樣匆匆而過,到了午間用餐時間
“各位公子!”
荀彧從遠處走來,遙施一禮,“後山已經擺下酒宴,各位還是想去赴宴吧?”
孫宇微微點頭示意,翩然而去。
孫原笑著牽起心然的手,笑道“文若兄的好意在下心領了,請文休兄和元直兄他們去吧。”
“既然如此,荀彧就不打擾公子了。各位請。”
紫衣若翩,白衣似雪。
“青羽,你怎麼不去呢?”
“是我們不去。”孫原衝心然微笑著,親親刮了一下她的臉頰,笑道“山腳有個麵館,看上去應該是很不錯的,要不要去吃一頓?”
心然嫣然一笑“你這家夥,就知道吃了是不是?”
孫原啞然,一副很受傷的表情“怎麼會——”
“好了好了。”心然拍拍他的背,笑顏如花,“走吧。”
山路寬敞平整,以青石鋪路,可見潁川書院之恢宏,僅路寬就達十丈,道側青鬆翠柏,一片生機。書院前任祭酒司馬徽曾有言“潁山青翠,碧湖倒影,才子聞名,書院之風”,用以讚歎潁川書院之風景。
此刻,各地人士已經基本雲集於潁川書院,但是一路上仍然有不少的遊學士子在匆匆的向山上趕。
“我懷疑現在的麵館已經滿了。”
兩個人靜靜的走著,絲毫不著急。
“滿了又怎麼樣,難道我還做不出好吃的給你吃?”孫原笑道“憑我的手藝,當個廚子養家糊口還是可以的。”
心然愕然“不怕我說你目光短淺?小心將來沒有女生嫁給你哦。”
“沒人要就沒人要吧,我不是沒習慣過。”
他一步一步穩穩的向山下走去,沉穩、平靜。
“從小到大,我已經習慣了孤獨。”
“不是麼,然姐?”
他仰天大笑,那笑聲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十年前。
“姐姐,姐姐,我好餓。”
看著可憐兮兮的男孩,不過三四歲的樣子,心然心中一痛,伸出自己臟兮兮的小手,幫這個男孩擦去了臉上的灰塵,拉著他說“弟弟乖,和姐姐一起回去好麼?”
“好啊,姐姐你要照顧我!”
那個男孩頑皮的站起身,說著“姐姐,以後我天天都要和你在一起!永遠都不要分開!”
那一天,是九月二十八,是心然的生日。
那一年,孫原五歲,心然七歲。
“記得那個時候,你很可愛。”
白衣若雪,就像她的單純,純潔無瑕。
“當初‘撿’到你的時候,你還伸出小手往我要糖吃。”
想到這裡,心然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個時候,你才七歲,要自己養活自己,還要照顧紫夜,很辛苦。”
孫原望著天,“那個時候,我們都在孤兒院,你像大姐姐一樣照顧著我們,不論周圍有怎麼樣的白眼與唾棄,你依然在我們身邊,守護著我們。”
“那是我們彼此都難以離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