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突然愣住了,他全然不曾料到這年輕公子,本當是見慣鐵血手段的封疆大吏,竟然動了這悲天憫人的惻隱。
“公子……”
許靖正視眼前諸人,第一次如此鄭重,與荀攸一同下了馬,正一正衣冠,衝孫原,也是衝著所有人,拱手下拜“知其死地而必往,乃不智。身背重任,更不能輕舍。”
孫原一動不動,眉頭卻皺得更深了。
荀攸看了許靖一眼,長長歎了一口氣,衝孫原道“公子,此乃饑民,吃空了潁川郡的所有糧倉府庫,潁川郡早已不堪重負,是以流落荒野,任其自滅……”
“那便是視人命如草芥的理由?”
一個清脆冰冷的聲音如同晴天霹靂,震碎了僵持,震碎了凝固的空氣,穿破迷霧,直透心扉。
紫衣長發,清冷如仙。
“紫夜。”
孫原目不斜視,隻是伸出手去,掌心裡劃入一隻冰冷的柔荑,輕輕握住。
“紫夜姑娘……”荀攸見了這女子,突然沉了心去。這救人性命的醫女,如何救得了這般多的饑民?
他麵對這一雙冰冷的目光,一口氣橫梗心頭,竟是半個字也說不出。
許靖看著荀攸的神色,微微搖了搖頭,輕聲一歎“醫者,父母心。”
“可是……姑娘可知,人病可醫,天下病——何醫?”
她沒有說話,隻是一瞬間,孫原覺得那雙冰冷的手,更緊、更冷了。
荀攸緩緩輸出那口氣,隻覺得許靖一句話,便讓他不再窒息。他看著林紫夜和孫原,那一雙緊握的手
“公子是大漢太守,是朝廷命官,可這曠野之上,隻不過一人而已。攸為一人,文休先生亦是一人。”
“一人之力,或可能救一人性命,又如何能解眾生倒懸。”
孫原看著他,他也看著孫原。
“公達先生……”
突然間,臧洪麵無血色,伸出手指,顫巍巍地指向荀攸的身後。
荀攸眼神一凜,驟然回頭,一霎那間便失了血色,軟了身軀——
浩蕩如潮水般的“人”,揮舞著乾枯的肢體,如同蝗蟲密集,席天卷地,向他們當頭撲下!
那潮浪之尖上的,不是人,而是人的一部分……
那是手、腳、胳膊、大腿,是被肢解的屍體!
再沒有吃的……便隻有吃人!
那陣陣浪潮,是吃著同伴死去屍體存活的魔鬼!
荀攸愣住了,許靖也驚住了,他們像是不會動彈的塑像,一動不動地看著眼前這巨大的浪潮,瞳孔裡隻有恐懼,直入心底的恐懼。
猛然間眼前出現了一抹白色,暖如春陽,拂麵而過。
那白衣佳人驟然出現在兩人身前,一雙溫潤如玉的手掌輕輕拍在兩人肩頭,將兩人輕輕拍退數步,登時驚醒。
“然姑娘……”
荀攸尚未及反應,肩頭猛然一沉,卻是孫原飛身過來,一掌扣住肩頭往後拉扯。
身形交錯間,耳邊傳來孫原的低喝“快走!”
眾人登時慌亂,手足無措。
“棄馬!”
孫原再度大喝,隻不過此時已不再壓抑,一雙劍眉已凜然倒豎,這場景容不得半分遲疑!
她的背後是他,他的背後是她。那一瞬間,內心竟是那般堅定。
一雙手悄然握緊。
許靖恍然大悟,再顧不得名士風度,一掌拍在馬臀上,坐騎長嘶,徑直奔那洶湧人潮而去!
袁渙等人望著那堅定的一雙人影,也不知何來的心誌毅力,紛紛下馬,學著許靖模樣,數匹脫韁的馬追逐而去,向著洶湧人潮怒奔而去!
“棄車。”
心然的聲音從耳畔傳來,孫原心中有數,他卻不曾動,他不願她看到這人世最慘痛血腥的一幕。
“我帶紫夜走。”
他轉身,拉著她飛身而退。
馬車之旁,兩道劍氣射斷轅木韁繩,雙馬脫韁而去。
“你們先走!”心然衝一眾掾屬急聲叫道,猛然間腰間一緊,卻是已被孫原攔腰抱起,旁邊林紫夜一聲驚呼,竟同時被孫原抱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