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伏靈十四年,陽春三月。
周山崖台下。
溪澗旁。
一身素白的蒼雪長身玉立。
少女桃花眸微閉,一隻手掌輕撫懸佩腰間的紅血劍柄。
藍天白雲,青山綠水。
啾啾鳥鳴聲中,一群燕雀於長天飛過。
倏忽間,少女身前潺潺溪流中,竟有一滴滴晶瑩剔透的水珠憑空懸浮而起。
少女身周翠綠的柔軟青草,仿若被看不見的氣刃驀然攔腰斬斷。
劈裡啪啦的破碎聲響中,無數懸空晶瑩摔下溪澗,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盤,濺起漣漪一片。
少女猛然睜開雙眼。
錚鳴聲中,一劍橫掃而出。
一片雪亮劍芒,被送出去極遠,卷起青草碧浪洶湧。
溪流扶搖直上,在明媚陽光映照下恍若一截琉璃城牆。
轟隆~
大片水幕轟然砸落,激蕩水汽浸濕青絲,打透薄裳。
長劍入鞘。
少女眯眼望著那條近在咫尺,若隱若現的彩虹。
不知不覺,居此清平竟已有十一年。
是時候離開了。
……
一刻鐘後。
周山崖台。
朱九陰與少女盤膝對坐。
“師父,魏國與素國十年不戰之約,截止六月初五,今兒已是三月初八。”
朱九陰一邊解下腰間酒葫蘆,一邊詢問道“要走了?”
少女輕點臻首。
“可你的兩柄刀還未鑄好呢。”
少女眯著兩輪月牙兒,道“等鑄好了師父您親自給徒兒送來。”
朱九陰輕語道“好。”
魏素兩國一旦開啟國戰,戰場必將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丫頭仇人,也就是龍城那十萬將士,注定死傷慘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十萬將士死在戰場上,丫頭也算是報了仇。
可追究根底,仇好報,恨難雪。
最珍視之人,被殘忍肢解,架鼎烹食。
莫說外人,饒是身為師父的朱九陰,也絕難,亦或者壓根不可能切身感受、理解丫頭心中的痛苦。
“帶上紅血吧,還有你雪娘姐姐。”
“你豬皇叔叔估計再有三四個月即可出關,屆時我讓他去龍城找你。”
“最後,丫頭,”
朱九陰叮囑道“報仇是次要的,雪恨方可解你心魔。”
少女微微怔神。
小旋風看不見,豬皇、雪娘看不見,蠢鶴疾風更不可能看見。
甚至於連朱九陰都看不見。
隻能隱隱感知到丫頭身旁總是遊蕩著兩個‘人’。
“師父叮嚀,徒兒銘記於心。”
……
半個時辰後。
少女沿著清澈溪流,直往崇山峻嶺深處走去。
猶如幽靈般飄蕩在少女身側的血瞳蒼雪,譏嘲道“我從未見過如此愚蠢之人。”
“明知那位便宜師父一身修為通天徹地,而且還那麼在乎你,為何不加以利用?”
“隻要你哭哭啼啼,可憐兮兮垂幾滴淚,傻子師父肯定會為你將龍城十萬將士碎屍萬段。”
“甭管他南燭是蟲是龍,總之他在意咱們。”
“咱們輕易便可將情感作鐵鏈,如拴狗那樣拴住他。”
“屆時有南狗牽於手,莫說一座魏國,饒是整座人間都會成為咱們的掌中玩物。”
“桀桀桀!”
金瞳蒼雪柔聲勸阻道“雪兒,莫要被魔性蠱惑道心。”
“為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師父掏心掏肺對你好,豈能恩將仇報?”
“雪兒,我知道你不想離開師父。魏素兩國一旦開啟國戰,必將戰至天崩地裂,日月無光,沒人能安然無恙走出戰場。”
“烹食小雨的凶手皆儘死絕,又怎能不算複仇呢?”
“雪兒,報仇不是隻有親手殺死凶手這一條路。”
“留下來,留在清平鎮。”
“彆出去,你的親人全在這兒。”
麵對神性與魔性的嘰嘰喳喳,蒼雪置若罔聞。
約莫兩刻鐘後,少女停下腳步。
溪流儘頭,是一座碧波浩渺的大湖。
湖畔處,豬皇身披蓑衣,頭戴鬥笠,手持一根魚竿,盤坐一塊巨大青石上孑然垂釣。
少女行至近前。
青石一麵格外平整,好似刀削般。
其上鐫刻四行歪歪扭扭的鬼畫符。
是為‘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周山墨玄客,獨釣寒江雪。’
“嘖嘖。”
少女咂了咂嘴,自言自語道“剽竊就算了,還瞎改;周山墨玄客……這要讓師父看見了,還不得惡心的把臟腑都給吐出來~”
少女歪著腦袋,盯著豬皇麵龐。
那張從死人墳墓裡淘來的青銅麵具,其邊緣處流出一層層肥美五花肉。
十一年時間裡,少女從未見過豬皇長什麼樣子。
問過風姐姐、雪姐姐,可一鼠一蛇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也問過師父。
少女隻記得那天師父皺著眉頭,沉吟了許久,最後籠統吐出四個字,‘驚為天人’。
沒蛇,沒鼠,也沒鶴知道,少女是有多想看看豬皇麵具下的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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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定是張驚天地泣鬼神的臉龐。
少女咽下一口口水,輕聲道“豬皇叔叔,你還活著嗎?”
“……”
“墨叔叔?”
“……”
少女貼近豬皇耳畔,輕聲細語道“玄哥哥。”
豬皇仍舊巍然不動。
少女露出滿嘴貝齒,向豬皇伸出一隻邪惡手掌。
……
日薄西山之際。
雪娘與少女並肩向著小鎮走去。
小旋風被少女抱在懷裡。
貓崽似的白毛鼠,兩隻爪子如小手,摟著少女脖頸,嗚嗚哭泣。
滾燙淚水經由脖頸滑落衣襟內,少女忽然想起了義父身死那一夜。
小雨也是這樣抱著自己,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