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靈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五。
清晨。
韓香骨早起,將放在床下的書箱拉了出來。
書箱裡裝著兩個包袱,一個是韓香骨自己的換洗衣物,另一個是湘繡縣十數位老鄉刻在木片上的家書。
抓起一把木片,韓香骨伸出遍布裂紋的粗糙手掌,輕輕摩挲上麵的刻字。
湘繡縣老鄉們全戰死了。
韓香骨唯一能做的,隻有將這些逝者生前對故鄉家人的叮嚀與囑托帶回去。
旭日東升之際。
粗布麻衣的韓香骨一手拄著手杖,肩上背著裝滿沉甸甸思鄉之情的書箱,走出城門。
壯美大漠之上。
兩位也不知哪州的縣衙捕快,正押解數位流放犯趕往玉門關。
一行人與韓香骨擦肩而過。
直走到日薄西山,韓香骨才停下腳步。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離韓香骨三十丈之距的沙丘上,佇立著兩道長身玉立的人影。
“師父,雪姨,風姐姐!”
韓香骨揮了揮手。
——
大漠沙如雪。
韓香骨躺在沙丘上,腦袋枕著雙手,嘴裡咬著一根乾草,靜靜望著璀璨星河。
雪娘與小旋風生起篝火,將沙蛇穿在木棍上燒烤。
神魂狀態下的朱九陰負著雙手,舉頭望明月。
“大漠之行,懂得了怎樣的道理?”
韓香骨“該止殺的人不是我。”
朱九陰“還有呢?”
韓香骨“人力終有窮儘時,我或許可以做到魏國太平,卻絕不可能做到天下太平。”
“時間流逝的速度,太快了!”
朱九陰“見眾生,做眾生,接下來便是為眾生。”
“你準備怎樣做?”
韓香骨沉吟了一小會,道“齊師昔年某位稷下同窗,其孫喚寧軒豫,現任魏國胡州州牧。”
“我有齊師親筆介紹信,那位州牧不敢駁陸地神仙的麵子。”
“一步直入廟堂,覲見伏靈皇,不切實際。”
“即使將我之法說的天花亂墜,也不過空中樓閣,隻要那位伏靈皇不是憨傻之人,絕會將我當作異想天開的荒唐之輩,轟出宮門去。”
“徒兒想先從最低階的七品縣令做起,一步一步,腳踏實地,直至轟動朝堂。”
“屆時伏靈皇肯定會親自下旨,叫我趕赴魏都覲見。”
朱九陰“知道廟堂與江湖最大的區彆之處嗎?”
韓香骨搖搖頭。
朱九陰“江湖中人,若你天資根骨悟性俱佳,則隱居林泉不世出的天人,會主動放下身段,循循善誘欲收你為徒。”
“碰到那些千年難遇的真天才,天人之間多得是吹胡子瞪眼,擼袖子乾仗。”
“廟堂不一樣。”
“即使你腹有良策、勵精圖治、憂國憂民,即使你乃聖人轉世,可隻要跳進廟堂這口大染缸,比之人在江湖,更為身不由己。”
“多少身懷抱負之人,一生不得廟堂重用。”
“多少清明廉正之官,苦熬一輩子,臨了頭上戴著的,還是最低階的烏紗帽。”
“多少屍位素餐的貪官,將百姓當作砧板上的魚、肉,任意宰割,卻憑著溜須拍馬,上下打點,平步青雲。”
頓了頓,朱九陰繼續道“就算你將一縣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們安居樂業,五穀豐而六畜興。”
“你也可能因為不被伏靈皇喜歡,不被廟堂那些官家老爺們喜歡,而苦苦守望,直至老死一隅之地。”
韓香骨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若真像師父所言,徒兒或許會有遺憾,但絕不後悔。”
“一縣百姓太平,也是太平。”
“愛無大小,太平也是。”
——
伏靈二十年,三月中旬,韓香骨進入胡州地界。
四月初七,時隔近三年,終是踏足湘繡縣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