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風汐廢墟。
一座城市的毀滅,對某些人來說是災難。
但對另一些人來說,卻是機會。
城市的重建、災民的安撫、勢力的重新劃分。
勢力、威望、利益,對那些位高權重的人來說,是幸災樂禍,更是垂涎三尺。
塗山便是其中之一。
以塗山長老蘇念白為代表的談判團正在趕往風汐,隻是……比起談判,這更像是一紙通牒。
我來了,歸我了。沒得商量。
就這麼簡單蠻橫,這就是塗山,
數隻狐妖身化巨型奔走,如雷霆借道。
蘇念白坐在一隻紅狐負起的輦座上,翻過手中的書頁,毛茸茸的白耳跳了跳。
此時此刻,塗山抵達風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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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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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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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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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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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你彆緊張,隻是正常的信息核查。”
對麵那人和顏悅色,但浮生仍安不下心,眉頭微皺。
曜用筆杆敲擊著手中是文件,草草地在所有項目後的方框上打鉤,最後隨意地寫了點批注,將其扔開。
“我知道,經曆這種事,任誰經曆過都免不了害怕……恐懼。”
“放心,我是專門負責這個的,我是說心理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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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您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並不是在害怕。”
“我隻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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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您所經曆的一切,浮生,我們深感抱歉。”
“請看看這個。”
曜將手旁的另一份文件遞給浮生。
“這是我們忘仙給出的賠償,我們將給出一筆可觀補償金,除此之外我們還會為您安排新的工作和住處,在這些落實之前,我們會負責您的食宿。另外,我們了解到您的父親、陳壽南先生,處於住院狀態,在確認您沒有其他親朋後,我們酌情又追加了您父親的醫療資源和費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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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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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滿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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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這也太、太,太多了吧。”
浮生接過文件,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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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點也不多。”
“這筆錢,可以買下一副全套的義體,也足夠在龍門市買下一套普通的房間,如果你想,把它存起來,隻要不肆意揮霍,即使不再工作,也能安穩地度過一生。”
“但……有些傷痛是無法抹平的。”
“如果你沒有這些救助,那你現在的處境就是父親在病房無人照顧,莫名的沒了住處,街道、公司、商店,你所熟悉的事物和整個城市都消失毀滅了,
“其實,以前的我和你一樣是個普通人,我親眼目睹了仙人的力量,親眼目睹了……家園的毀滅。”
“我們大不了換個地方再生活,但也許哪天,它們又會消失,無緣無故。”
“我不希望你們也會成為當時的我。”
“收下吧,它屬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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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生看向手旁的筆,猶豫再三。
“……”
“抱歉,我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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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曜反而沒有太多驚訝,隻是有限度的好奇。
“當然,如果你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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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係的。”
“我隻是覺得,我什麼也沒做,這筆錢不該歸我,它應該被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
浮生呼吸平複心情,但還是不由得緊張,但她想說、哪怕是硬憋出來也要往下說,好像不說出來自己一定就會立刻反悔。
“城市的重建,死者的安葬……他們,比我更需要這些……請您把這些收回去吧!”
好奇怪,明明沒有什麼特彆的原因,但就是想這麼做,即使隻是無聊的善意泛濫。
“而且……我不覺得自己將會活在陰影中,相反,正因這份活著的幸運,我們才能明白生命的可貴、與沉重。”
“我們會替那些死去的人,走向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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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盯著浮生的眼睛,一開始她是可憐的,像隻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但她不接受施舍,不接受由他人的死亡換來的給予。
沒錯,一百六十八萬的賠償金,代表著每一個在這場災難中失去的無辜生命。
唯獨這點,她不想要,就像一個倔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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曜輕輕一笑,“我了解了。”
曜靠在門旁,視線回到浮生身上,“忘仙會尊重你的決定,但你現在這樣,恐怕連維持生計都難吧。”
浮生在這之前了解到了自己的情況,左眼完全失明,雙腿失去知覺。
相當糟糕呢,或者說能活下來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浮生撓了撓頭,搜腸刮肚地找著說辭。
知道對方為難,曜的臉上又揚起了那種姐姐關愛妹妹般溫柔的笑容,或者是……對貓狗之類的……那種關愛……“我有一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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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汐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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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片飛羽隨風而至,在窗台彙集,周簡借著術法從飛羽中遁出。
早些時間還在學堂的神盟副盟主瞬間來到風汐。
一羽可遊四方,那更多的飛羽又在去往何方呢?
“進來吧。”
得到了應許,房間外的人推門而入。
進來的是邱鐵,一頭獅子鬢毛般的造型顯得威嚴十足。
他是唯一沒有參加當日一戰的司罪,也是神盟現在唯一沒有任何損傷的司罪。
“大人。”邱鐵抱拳行禮。
“你的報告我看過了,說說看,你覺得那晚困住你的人來自哪裡。”周簡翻開隨身的書簡,顯得對邱鐵的毫無敬意。
“屬下不知,如此大事,屬下卻犯了這樣的錯誤,屬下罪該萬死,還請大人責罰。”
邱鐵清楚自己麵前站著這個文弱書生的是誰
關於周簡的緋聞無數,沒人知道他的性彆,有時他有男子的英氣,有時又看著像落凡的仙女,因而誕生了許多離奇荒誕的猜測,甚至包括周簡與盟主葉明之間曖昧的關係。
但神盟裡沒有人會嚼他舌根。
畢竟就是這樣一個憔悴夫子病美人,獨自將神盟撐了起來。
對於周簡,神盟的人隻有敬畏。
邱鐵性子耿直,可自己鎮守的城市毀滅時,自己卻受困於它處,對他而言,這是莫大的過失。
“無妨,當時那種情況,即使你在場也隻是平添傷亡罷了,現在神盟勢弱,當務之急是保存戰力、養精蓄銳。”
周簡的視線依舊沒在邱鐵身上,空氣中透著異樣的沉默。
還是在意那個第四方吧。
除去神盟忘仙和那個來自方舟的鐘源,還有誰摻和在了裡麵。
……
洛雲圖,他當時為什麼會在那……
機緣巧合?還是,有人把他引來了。
回過神來,周簡這才發聲。
“不過,有罪當罰,就將你調去燼城吧。”
邱鐵單膝跪地,“邱鐵聽配調遣。”
“塗山的人到了,也好,你陪我去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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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小狐妖站在門口,雙手環胸,手指不停敲擊胳膊,顯得相當不耐煩。
邱鐵戴著墨鏡,不怒自威,人外人來看,這場景不會是塗山隨行在和神盟司罪叫板,隻會是兩小孩想去會議室了玩鬨被保安攔下。
眼前這兩小隻可不是什麼省心的貨色。
塗山長老,蘇念白,算無遺策,元初十一位天神巔峰之一,和她打過交道的無不敬稱一聲「天衍白姬」。
而作為她的近侍親從,月鳴月啼兩姐妹便是她的手,以此執掌天下棋。
取文曲之意,姐妹兩人並稱為「天聾地啞司命星」。
雖是雙胞胎,但兩人其實不難辨認。
熱情似火爆脾氣,戴著黑晶耳墜的,便是「天聾」月鳴。
沉默寡言冷冰冰,戴著羅刹麵罩的,便是「地啞」月啼。
月鳴“放我進去!”
“大人吩咐了,會議期間,”邱鐵低頭俯視著兩小隻,“任何人不得入內。”
月鳴陰陽怪氣地懟回去“嗬,大塊頭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死腦筋啊,誰知道你們神盟有沒有在裡頭布置什麼陷阱,現在不讓我們進去有何居心!”
邱鐵麵不改威嚴,冷冷地說“單獨麵談是雙方都同意的方案,你現在的行為,是代表蘇念白、還是整個塗山。”
“喲!不服,來打一架啊。”
“哼。”邱鐵沒有理她那小孩子家家的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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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內,蘇念白和周簡。
“塗山願意參與風汐的重建,自然是再好不過,不過這裡畢竟是神盟的地界,讓步太多總會有失臉麵,二當家不會不懂……吃相不要太難看的道理。”
蘇念白嘴上掛著不失禮貌的笑容,這副笑容近乎成為了她的招牌,蘇念白給人的第一印象一定是笑著的,一直是笑著的,仿佛她沒有所謂的哀懼怒愁。
“周大人既已應允讓步,又不肯將主導權交於塗山,不也是為了威望,連臉麵都不顧了嗎?”蘇念白輕佻的嘲諷回去,“大人不妨看看這個”
周簡沒有接過蘇念白遞來的磁卡,意味深長地說“關於這個,我想這不該成為我們之間合作的障礙,相反,這才是……我們今天的正題。”
“哦?”蘇念白一時沒看出這番意味不明的話中找出他的意圖。
理出對方的每一個詞句、動作、微表情,抽絲剝繭,試圖找出周簡話中意圖。
他想要什麼,又是什麼使他氣定神閒?
沒有答案,唯一合理的是無法去相信的——他在虛張聲勢?
絕無可能……
忽然間,一縷思緒遊走,蘇念白做了一個推測,一個無比接近真相又與合乎邏輯背道而馳的推測。
在想到了那個可能時,蘇念白的臉上出現了一瞬的震驚,但很快就不著痕跡地拾起笑容,卻壓不下話中的冰冷“周二當家,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不過一小卒,若不孤注一擲,何以博得天機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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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千八百算,可天隻一算,身為螻蟻,唯有孤注一擲。
這便是周簡,「臣下無雙」的周簡。
周簡彆開兩份協議,“藍色這份,是你最初想要的,由塗山全權處理風汐的方案。”
周簡又敲了敲另一份協議,紅色的,上麵放著一劑血清和一張印有神盟標誌的磁卡,多美的紅色啊,妖異又充滿誘惑。
“紅色這份,隻需要塗山做出一些讓步,就會打開另一種可能。”
“魔化妖靈……不,我更喜歡稱它為,「登神之路」。”
周簡拉開會議室的門,駐足許久,“白姬大人……您也許會說我瘋了,但其實,你也早瘋了,不是嗎?瘋了幾千年了,在夜空有了第一顆星時,我們就都瘋了……”
希望您,還有舍命的勇氣。
周簡離去,蘇念白隻是冷笑著看著門外的白光,毫不在意地掰碎了自己最初帶來的那張純白的磁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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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鐵依舊守在門口,裡頭的爭執聲消失,重歸安靜,大概會議也快結束了吧。
但月鳴和邱鐵的拌嘴還在繼續,當然,隻是月鳴單方麵的垃圾話轟炸。
“你擱這當門神、還是喪門星呐!能不能閃邊兒去,礙著我眼了!”
巴拉巴拉巴拉……
邱鐵對她充耳不聞,本著恪儘職守的原則,像一尊雕塑一樣立在那。
“咳咳!”
一陣猛烈的咳嗽,邱鐵立刻回頭衝到周簡身邊。
周簡看著手上咳出的血跡,一個愣神邱鐵扶了上來,“大人您的身體。”
周簡打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邱鐵連忙退下,“是我僭越了。”
周簡翻手變出一件狐裘大衣披上。
月鳴當場炸毛,徒手捏出火球,“瞧我這暴脾氣,當著我的麵穿那玩意兒,找茬吧你!”
月啼在身後扯了扯姐姐的衣角。
“爪子嘞!”
還不待月啼出口,一道冷氣直爬月鳴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