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仿佛墜入了深海,漸沉漸深,直到沉入黯淡無光之處。
隨後,靈魂的高度上升,仿佛脫離了這副沉重的軀殼,向著高處,窺見光芒。
漸沉漸深。
越飛越高。
嘭——
思想破出水麵,伸展翅膀,化作飛鳥翱翔遠天。
再沒有什麼能束縛他。
隻是,凡人終究隻是墜入海中的那副空殼。
至少,我們曾經飛過。
·
明亮的白熾燈,照射著黑色的布料。
陌生的天花板。
無論怎麼看,這裡都簡陋的稱不上醫院,隻能算作一個比較乾淨的營帳。
“這裡是……”
劍億修撐著床麵,想要爬起,但也許是臥床太久,一時間還使不上力。
坐不起來,劍億修隻能先觀察四周。
營帳另一頭的洛雲圖正和阿萊雅在一起。
劍億修突然耳朵一紅,隻見阿萊雅緩緩褪去那件灰褐色的長袍。
劍億修吭哧一聲,剛想移開視線,但預想中的春色並沒有出現。
在那套破舊的衣衫下,一塊塊內臟裸露,在空氣中蠕動。
那具身體上看不見任何人類該有的器官,卻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黑點,骨骼上增生出晶體。
劍億修僅是看到這一幕就感到反胃,肚子裡翻江倒海,將一些胃液吐出。
身穿白大褂的洛雲圖麵不改色地切割下一塊腐化的物質,那些血肉痙攣,仿佛絞痛一般。
洛雲圖用餘光瞥了眼再次昏厥的劍億修,便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阿萊雅身上。
荒蕪的侵蝕已經不可逆轉,她身上這些扭曲怪異的器官已經和她同化。
她無法進食,也無須進食,隻用呼吸著荒蕪上的空氣便能夠存活,就像骸獸一樣。
已經侵蝕到這種程度,按常理早該變成骸獸了,究竟是怎樣的執念,在維持著這副人類的軀殼。
“藥石無醫,隻能一點點地切除‘病變’的組織,暫時延緩侵蝕的進度。”洛雲圖依舊冷淡地解釋。
白洛無極的力量纏繞在洛雲圖的指尖上,靠近時那些荒蕪仿佛遇上天敵般激動,泛起恐懼或者排斥的“情緒”。
“可能會有點痛,忍不住就喊出來。”
洛雲圖下“刀”,阿萊雅隻是皺著眉,一聲不吭。
那些組織早已化作她的一部分,大概七八成吧,把它們都切除還能剩下點什麼?
她依靠著這些活著,失去了這些她還剩下點什麼?
每一刀都是在對自我的割舍。
“是我提出的要求,請不必……”
阿萊雅的話還沒說完,洛雲圖的刀稍稍一偏,她的眉毛皺的更緊了,一聲悶吭憋在嗓子裡沒發出來。
洛雲圖盯著她那故作堅強的臉生出一絲惱火。
大概他自己,曾經也和她一樣,或者如今仍是。
因此每當洛雲圖看見那一副表情,都會感到生氣。
於是,作為一點小懲罰,洛雲圖加強了白洛無極力量的輸出。
洛雲圖冷冰冰地告知阿萊雅“我要加大力度了。”
“呃——”阿萊雅咬著牙,表情一度猙獰。
直到最後,她也沒發出太大的聲響。
也許是因為下手比較狠,治療的效果非常顯著。
“結束了,切再多些你的身體就會支撐不住。”
洛雲圖收拾好工具,做完最後的一些必要處理。
·
“你醒了。”
劍億修緩緩睜眼,看見坐在病床旁的洛雲圖。
洛雲圖架起大腿,整著一本書閒適地翻閱著,視線並沒有落到劍億修身上。
“感覺怎麼樣?”
聽到洛雲圖的再次詢問,劍億修費勁地坐起,這次沒有先前的乏力。
他端詳著身上纏著的一圈圈繃帶,摸了摸,胸口的肉已經長出來了。
劍億修除了劍道外,修為並不高,能這麼快速痊愈,想必洛雲圖花了很多功夫。
“感覺好多了。”劍億修活動了活動肩膀,將繃帶拆了下來,胸口那塊的皮膚明顯比周圍白了一圈,算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證明。
果然啊,以前沒太大感覺,修行者的恢複能力真是恐怖。
劍億修突然好奇地問“我睡了多久?”
“三天。”洛雲圖語氣平淡地回答。
“三天?難以置信……”劍億修又掰了掰快生鏽的關節,骨頭發出一連串的喀嚓聲。
洛雲圖合上書,像是經驗豐富地說,“多有幾次長睡不醒的經曆就習慣了。”
“好了,現在就由我來告知現狀吧。”
洛雲圖正過身體,莊重地開口,“先說結果,本次探索任務,超標準完成,在你的拚命努力下,最終沒有造成任何人員損失。”
“太好了……”劍億修終於鬆了一口氣,“歸無心呢,她怎麼樣了。”
“她,恢複正常了,這個之後再說,接下來我有必要向你們解釋你們這次行動的所見所聞。”
洛雲圖提給了他一份檔案。
「高危人物雙月之主」
「活躍於荒蕪,身屬褻瀆神途狂信徒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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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月之主掀起了這次的暴雨,試圖對龍門發起挑釁,和龍門的守城者「星君」發生了戰鬥,最後我們失去了雙月之主的生命訊息。”
“所以,那個家夥死了?”
“是的,至少表麵上看是這樣。
但那片暴雨並沒有因為雙月之主的消失而散去,它還在這片邊境遊蕩,這不會持續多久。
根據數據,暴雨的能量正在逐級遞減,預測將在數日內弱化到無害指數。”
“這不是好事嗎。”劍億修聳了聳肩,不太明白洛雲圖的意思。
“不,問題是我們並沒有觀測到暴雨中能量的去處,來源於真神的力量不會憑空消失,哪怕它衰弱也隻是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什麼意思?”劍億修還是有點不明白。
“意思就是,雙月之主可能還活在這片邊境的某處,戰鬥結束之後她便躲了起來,悄無聲息躲將暴雨的能量吸納進身體。
事實上這並不難猜,褻瀆神途有一個位階便叫做天災主祭,晉升的儀式要求便是吸收一場「天災」。”
難以想象,那種恐怖的力量全部加在一個人身上,究竟會產生多大的蛻變。
那人將化作一個移動天災!
“幸運的是,想要壓製這股龐大的力量,她還需要消化一段時間,短時間估計是不會冒頭的。”
褻瀆神途是瘋不是傻,該苟的時候誰都苟不過她。
“所以,她大費周章,弄那麼大的排場,就是為了晉升。”劍億修感覺自己對這個所謂的褻瀆神途多了些了解。
“是也不是,也許晉升對她而言隻是順帶,褻瀆神途腦子裡在想什麼誰知道呢。”
洛雲圖乾笑了兩聲,接著說,“而多虧了你們的行動,你們的所見讓我們對這片邊境有了更全麵的了解。
那麼接下來就是壞消息了,還記得那個張弓與雙月之主對射的守城者吧。
根據我們的後續觀測,那座城裡和他同等級的戰力至少還有十個。”
劍億修的瞳孔驟縮,聲音有些嘶啞,“你說,什麼……”
當日他所受到的震撼,還有那深深刻進記憶裡的強大。
這樣的敵人、這樣的敵人……
劍億修緩了口氣,很快恢複了鎮定,“所以我們,已經決定了進攻那座城市裡麼。”
“是的,這三天我們在燈塔的基礎上,在這建設了一處前線哨所,這也是我還留在這的原因。
有這座中轉站的物資跟進,我們也並非沒有和對方一戰的底氣,隻是這仍將是一場艱難的戰爭。
很快,我們就要開戰了。”
劍億修猶豫地開口“我……”
“想都彆想。
作為醫生,我必須要製止你,哪怕你現在身體上已經恢複,但你可是‘敞開心扉在’在「暴雨」中淋了一夜,內在被破壞的結構還需要一段時間慢慢恢複。
你是所有人中傷的最重的,如果不想未來哪天變成骸獸被我殺掉的話……至少在四天之內,你禁止參加任何行動,我會再來檢查你的恢複狀況的。”
洛雲圖神情嚴肅,不容妥協。
劍億修撓了撓頭,隻好作罷。
“最後,關於歸無心……嗯,雖然她已經恢複了正常,但等我回到營地的時候,一些不太好的流言已經傳開了,難免被她聽見,你最好親自去見她一麵。”
正說著,一聲窸窸窣窣的聲響傳來,幾個人疊羅漢似的從營帳門口摔進來。
一旁的阿萊雅迅速地披上了長袍,但已經晚了,她那堪比怪物的醜陋身軀已經暴露在了人前。
人多口雜,洛雲圖已經能夠想象接下來的流言會怎麼醞釀。
看見這之中因那好奇心過盛,而領頭偷窺的炎牙。
洛雲圖大吼“出去!”
·
理所當然,一切都向著洛雲圖猜想的那樣進行,沒有一絲意外。
“人們總是將潛在的威脅當成異類,排斥、誹議、口誅筆伐。
恰如最古老的爭端一樣,野蠻而純粹,這是刻在族群記憶的本能。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味!”
鴻鈞在洛雲圖眼前飛來飛去,營地中的眾多口舌都在向她彙聚,化作她的餐肴。
被迫的,洛雲圖也因此聽見了營地中每個人都話語,其中不乏有一些惡毒的。
“人是精神的獨裁者,言論即暴力。聚沙成塔?難道不是自取其辱嗎。
洛雲圖,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洛雲圖照常無視她的問題,“難得見你這麼活躍,以這種事物為食糧,你可真是,無可救藥。”
鴻鈞冷笑著,對洛雲圖的話不屑一顧,“嗬……嗬嗬嗬,洛雲圖,要不要打個賭,終有一日,你會死在世人的暴論中,你會擁抱荒蕪……”
“詛咒就不必了,
深淵,我已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