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醒轉。
帳子裡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清香,卻不是她常用的熏香。
“醒了?”
有聲音飄忽地傳了過來,聽來有些不真實。
她看了過去,卻是薛綰。
一身素衣,長發沒有挽起來,瀑布一樣垂到腰間。
“北疆並無好茶,倒是我從揚州帶來的一些碧玉芽還能喝一些。”
果然,一個光潔圓滑的古石,做了茶麵。上麵一個陶製的茶爐,正咕嘟咕嘟煮著一壺泉水。
龍尊獸犀的茶壺,精巧中不失古樸。
熱水灌入壺中,沁香四溢。
薛綰舉起茶壺,將第一壺茶澆在原石上,此謂洗茶。
水溢,茶香越加的濃鬱,滿室生香。
此香天然,令人心曠神怡,從不造作。
再次衝茶。
薛綰倒了兩杯茶在白玉盞中。
素雅的盞麵,青綠的茶湯,幾經沉浮,一如這波詭雲譎的人生。
“想必這會兒好一些了,且起來喝杯清茶。”
薛綰的聲音柔柔,並沒有之前的清冷,聽來親切。
恍若隔世一般。
一時,她有些恍惚。
何曾?她和薛綰這般親密了?
從她們第一次見麵開始,她們之間從來都是刀光劍影!
“人生百味,茶是清歡。人常說,活成半碗茶,不滿溢,不吝嗇,不完美,就如你和我。”
薛綰轉眸,看著她,像極了喜歡的樣子。
“你沒有殺死我?”
她明明記得,兩軍陣前,父親那惋惜卻決裂的眼神。
為了他的霸業,犧牲她又如何?
“沒有,隻是玩了一個把戲而已。”
當時,她讓秦二鬼用白布蒙上了她的身體,刀砍下去,卻是一顆假的頭顱。
不過是以假亂真,欺瞞一下柳軍罷了。
“為什麼?”
她心懷不解。
她們從來都是冤家對頭。若有這樣的機會,她一定會殺死薛綰的。
殺死她,是柳如意一直想做的事情。
“如意,請允許我這麼叫你。一次,哪怕隻有一次,我希望我們能拋開成見,推心置腹地談一次。”
她言辭懇切,眸子清澈如水。
柳如意微微點頭,起身,走過來,在她對麵慢慢地坐下。
她轉眸,看向天外,聲音沉沉。
“當初我進淩家的時候,父親並不同意。不是因為身份或地位那些,而是因為淩雲淮並不是那種可以托付終身之人。但你知道嘛,如意?”
她頓了頓,視線收回。
“他曾救過我的命!”
一時,柳如意臉上也顯出詫異的表情。
雲淮曾救過她嘛?從未曾聽他說起過。
“所以當他回來告訴我那些,我才死心塌地跟了他,眾叛親離,義無反顧地跟了他。我想當時我真的對不起薛家,對不起父親,但於他淩家,我問心無愧。”
終於,柳如意試著放下自己的戒心,輕輕問了一句。
那是她一直以來一直想問的問題,困擾她很久的問題。
“你,你愛過雲淮嗎?”
不由得,柳如意垂下頭,心內有種莫名的不安。
她不明確,自己到底是想聽還是不想聽。
“如意,你想聽我說什麼呢?”
薛綰卻直視著她,毫不避諱。
“無論你想聽什麼,我都會實話告訴你,我想我不曾愛過淩雲淮。我,隻是感恩罷。或者當初不明白,但現在我很明確自己的心,我沒有愛過他。”
放鬆了些罷,但柳如意心內為什麼卻更加的悲涼呢?
她淺淺一笑,有些涼薄。
“可是我愛他,我真的愛雲淮。自來我和如初不一樣。我優柔寡斷,常常感情用事。為此,父親並不太喜歡我,不比如初。如初很明確自己想要什麼,是至高無上的權力,感情那些不過是附庸罷了,可有可無。”
薛綰輕輕把白玉茶盞推過去,示意她喝了茶再說話。
今天有的是時間,且拋開一切,平生做一次自己罷。
柳如意點頭稱謝,然後端起茶盞喝了。
“你知道嗎,雲淮隻喜歡你啊,至始至終,心裡隻有你,我柳如意,不過是你的替代品罷了。當他和我行夫妻之禮時,嘴裡念的卻是你的名字,你知道我心裡多難過嗎?”
柳如意定定地看著她,眸子裡難以掩飾的怨恨。
作為一個女人,她從未感覺如此的失敗。
薛綰輕笑,不置可否,並不多做解釋。
她現在隻需要靜靜傾聽就好。
柳如意的執念,對自己的怨恨,就在這裡,由她發泄出來罷。
“他一輩子隻想擁有你———薛綰,而不是我柳如意!所以,我恨你!從未有過如此恨過一個人!雖然我知道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可是我寧可你做錯,我就是想看你狼狽。你越是完美,我心裡就越是嫉恨你。”
薛綰站了起來,緩緩地走過去,背對著她。
“如意啊,這世間陰差陽錯的事情太多了。我們常想,我們不生活在這個朝代多好,不生活在帝王將相家多好,或者……”
她轉身再次看著柳如意,目光真摯。
“或者我們不是恩怨仇家多好,會不會就不一樣了呢?可是啊,如意,你想過嗎?我們並不能改變什麼。那天,從淩家出來的時候,我告訴自己,一切都過去了,從此我放過自己,不再糾葛,該還的還了,該走的走罷。”
柳如意沉吟。仿佛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樣,心裡豁然開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