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
荒涼的樹林裡回蕩著蟬鳴。菲勒蒙和戴維沿著崎嶇的小路艱難前行。這座島嶼和記憶中的撒丁島如此相似,仿佛時間倒流,讓他回到了那片焦灼的戰場。
“您的穿著……”戴維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菲勒蒙。
“我的穿著怎麼了?”
“像極了軍人。”
菲勒蒙低頭看了看自己。藏藍色的海軍製服外套下是潔白的襯衫和西褲,頭上戴著軍帽,腰間佩著製式軍刀。
“我本來就是軍人,軍人無論何時都應該身著軍裝。”
“是這樣嗎?”戴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當然。”
兩人繼續前進。菲勒蒙的皮鞋在登島前總是擦得鋥亮,而現在,上麵沾滿了泥土,幾乎沒有乾淨的時候。他早有耳聞地中海氣候的變化無常,卻沒想到會如此惡劣。
一路上,戴維好幾次險些跌倒。他看起來從未接受過這種環境下的訓練。菲勒蒙不可能丟下他不管,隻好不時在樹蔭下稍作休息。
儘管如此,菲勒蒙從未感到如此充實。他們身處險境,但四肢健全,身後還有一位值得信賴的同伴,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說起來……”戴維在一片寂靜中開口,此時,昏暗的天空中,兩顆詭異的“太陽”正炙烤著大地。
“我父母曾經希望我成為一名海軍。”
“所以你的名字是霍雷肖?”菲勒蒙接口道。
戴維沒有反駁,似乎默認了菲勒蒙的說法。
“他們從我出生起就擅自決定了我的人生。我明明很不喜歡,還強烈抗議過……”
“怎麼抗議的?”
“哇哇大哭,又踢又鬨,可他們根本不為所動,硬是給我登記了‘霍雷肖’這個名字。”
“哇哇大哭著抗議?”菲勒蒙被戴維孩子氣的說法逗笑了。他以前隻覺得戴維不靠譜,卻從未想過,如果不在這種情況下相遇,他或許會喜歡上這個年輕人有趣的靈魂。
“其實,我想成為一名詩人。”戴維語氣低沉地說道。
“看得出來,你確實比現在這樣更適合吟詩作賦。但是,詩人能當飯吃嗎?”
“您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戴維歎了口氣,似乎對菲勒蒙的無知感到無奈。菲勒蒙正想問問他還有什麼高見,卻突然感覺到一陣異樣,他猛地將戴維撲倒在地。
“噓!”
片刻之後,灌木叢中出現了一抹意大利軍服的顏色。
緊接著,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映入眼簾。它身穿人類的軍裝,手持刺刀,但帽子下卻是一對反射著詭異光芒的複眼,一張巨大的嘴巴裂開,露出裡麵細密的牙齒,不停地蠕動著。它黑色的皮膚上還長著粗糙的鬃毛,如同野豬一般。
“嘔……”戴維忍不住乾嘔起來。怪物聽到聲音,猛地轉過頭,將目光鎖定在他們身上。
“該死!”
菲勒蒙咒罵一聲,從地上躍起,扣動扳機。
“砰!”
槍聲在寂靜的樹林中炸響,火光一閃而逝。怪物的胸口爆出一團血霧,染紅了周圍的綠色植被。它試圖反擊,但菲勒蒙的動作更快。
他衝入敵陣,用手中的軍刀和手槍與怪物們展開殊死搏鬥。
“意大利萬歲!萬歲!萬歲!”
怪物們發出的聲音如同蒼蠅振翅般令人作嘔,在菲勒蒙耳邊回蕩。
“萬歲你個頭!去死吧!”
“啊啊啊……”戴維抱頭蹲在地上,瑟瑟發抖。子彈從他頭頂飛過,刀劍碰撞的聲音不絕於耳。菲勒蒙一腳踹開麵前的怪物,軍刀刺穿了它巨大的複眼。
他抓住另一個怪物的外骨骼,用力一扭,將其肢解。轉身又是一槍,將試圖偷襲的怪物擊斃。
地上躺滿了怪物的屍體,鮮血染紅了這片原本翠綠的樹林。秋天,似乎提前到來了。
菲勒蒙渾身上下布滿了傷口,鮮血不斷湧出,幾乎沒有一塊肌肉是完好的。戴維不知何時被流彈擊中,已經停止了呼吸。
然而,意大利軍隊依然源源不斷地湧來。這時,一個穿著軍官製服的男人走到菲勒蒙麵前。他看起來很年輕,比菲勒蒙還要小幾歲。
“我可以進入老法院大學了嗎?”年輕軍官問道。
“你該下地獄。”菲勒蒙吐出一口鮮血,濺在軍官鋥亮的皮鞋上。
“這樣也不行嗎?”年輕軍官喃喃自語道。
然後,什麼也沒有發生。
什麼也沒有發生。
“夢境尚未結束”
“知了……知了……”
在震耳欲聾的蟬鳴聲中,菲勒蒙和戴維躲在樹蔭下,試圖抓住片刻的安寧。
他們被困在這個綠色地獄已經兩個月了。這座島嶼和菲勒蒙記憶中的撒丁島如此相似,炎熱、潮濕、危機四伏,仿佛讓他回到了十六年前那場殘酷的戰爭。
即使是茂密的樹林也無法阻擋白晝的酷熱。撒丁島的太陽仿佛要把人烤焦,空氣乾燥得令人窒息,體力消耗極快。在這裡,死於中暑的士兵遠比死於槍林彈雨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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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行動也更容易暴露在意大利軍隊的視線中。為了生存,他們必須晝伏夜出,像野獸一樣生活。
菲勒蒙疲憊不堪,卻無法入睡。每次剛要進入夢鄉,就會被腿上的螞蟻咬醒。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生是死,在半夢半醒之間掙紮。
“哈啊!”
原本熟睡的戴維突然驚醒,大口喘著粗氣。菲勒蒙立刻抓起步槍,警惕地坐起身。
“怎麼了?!”
“哈啊……哈啊……”戴維掙紮著坐起來,冷汗浸透了衣衫。
“我……我做了個噩夢,我死了……”
“隻是夢而已。”菲勒蒙平靜地說道。
比起擔心,他更多的是麻木。
每天都有無數士兵被噩夢折磨,而他隻能一遍遍地用機械的語言安慰他們,讓他們誤以為自己還活著。諷刺的是,就連他自己也不確定,自己究竟是人是鬼。
“我不想死……長官,我不想死。我要活著回去,成為一名詩人。我不要做一個隻會看著青草想起死亡的士兵,我要做一個歌頌生命、讚美露珠的詩人。”戴維語無倫次地說道。
“冷靜點,你不會死在這裡,我們都不會死在這裡。”菲勒蒙撒謊了。
在這個島上,死亡才是唯一的結局。四千五百名士兵被派往這裡,最終隻有八十四人活著回到了英國。其餘的人,要麼戰死沙場,要麼葬身獸腹,要麼死於疾病,要麼發了瘋,消失在茫茫叢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