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年12月,凜冬的太平洋上,狂風怒號,巨浪滔天。冰冷的海水翻湧著,拍打著“北極星號”的甲板。這艘從紐約啟航的蒸汽輪船,已經航行了半個多月,卻依然不知疲倦地發出陣陣轟鳴。
船尾的桅杆上,英國國旗“米字旗”迎風招展,另外兩根桅杆上,則分彆懸掛著繪有白色五角星的旗幟,以及以海浪為背景,躍動著鯨魚圖案的旗幟。它們分彆是白星航運公司和北海造船工程公司的社旗。
船首,原本放置船首像的位置,如今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麵寫著“北極星號”的旗幟,它如同凱旋的將軍,引領著船隻破浪前行。
菲勒蒙站在船舷邊,任憑海風夾雜著冰冷的浪花,拍打在他的臉上。他時不時地用手抹去胡須上的水珠,然後將手中的酒瓶湊到嘴邊,猛地灌上一口。
菲勒蒙並不嗜酒,對他來說,粗獷的威士忌,遠比這種甜膩的葡萄酒更合胃口。但在這茫茫夜海上,能夠品嘗到來自葡萄牙的波特酒,也算是一種難得的享受。除了女王和她的丈夫,恐怕沒有人會拒絕這種奢侈。
甲板上,隻有幾盞必要的油燈散發著昏黃的光芒,水手們在黑暗中穿梭著,忙碌地工作著。
“夜裡風大,小心著涼。”
一個聲音從菲勒蒙身後傳來,一位身材瘦削的年輕人,走到菲勒蒙身邊,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您怎麼坐在這裡?小心身體啊。”
“誰?我?”
菲勒蒙醉醺醺地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輕佻。
“我跟你講過我當兵的事嗎?”
“聽說過,您參加過撒丁島戰役,還獲得了勳章。”
“那是1880年,不,應該是1881年。你知道嗎?我身上最嚴重的傷,不是那些意大利佬的子彈,也不是缺水導致的瘟疫,而是一塊小石頭,或者是一根刺,總之,就是一個小小的傷口,讓我失去了整條左腿。我每天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腿慢慢腐爛,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結果戰爭結束了。醫生說,我撐不到倫敦了,於是,在回國的船上,一個戰地醫生給我做了手術。那時候還沒有麻醉藥,軍隊裡的手術,就是用鋸子把骨頭鋸掉。疼得我死去活來,還發了高燒,幾次都差點死掉。但你知道嗎?當船抵達倫敦港口的時候,我竟然自己走下了船,沒有依靠任何人。”
菲勒蒙平時沉默寡言。
但今晚,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或許是夜海的魔力,他打開了話匣子,便再也停不下來。他決定,坦誠地回答酒神巴克斯的“審問”。
“1886年,我成了一名探險家,我逆流而上,深入那片黑暗大陸,探索著未知的領域。後來,我得了瘧疾,不得不返回英國。我乘坐的‘光榮號’,隻是一艘小型蒸汽船,需要多次停靠,補充煤炭和食物。所以,當我抵達倫敦的時候,我已經病了一個多月了。為了防止我攜帶傳染病,他們把我關在一個滿是灰塵的倉庫裡,隻給了我一條毯子。你能想象嗎?我發著高燒,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個多月。當我回到倫敦的時候,第一個來看我的人,不是醫生,而是一個來給我量尺寸,準備做棺材的殯儀員。我走遍了世界各地的墳墓,但你看,我還活著!”
菲勒蒙激動地舉起酒瓶,對著夜空大聲喊道。憤怒的海浪,仿佛被他的豪言壯語所感染,更加猛烈地拍打著船身。
“……區區美酒和北風,又怎能奈我何?”
菲勒蒙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自嘲。不知何時,那位瘦削的年輕人,已經站在了他的身邊,他扶了扶眼鏡,尷尬地笑了笑。
“您難得回國一趟,要是剛下船就病倒了,那可就太遺憾了。”
“回國,是啊,我的倫敦。”
菲勒蒙長長地歎了口氣,一股濃烈的酒氣,從他的口中噴出,在空中形成一團白色的霧氣。或許是因為酒精的作用,或許是因為寒冷,菲勒蒙的鼻子,突然感到一陣酸楚。
“你呢?你的家鄉在哪裡?”
“倫敦。”
“啊,跟我一樣,那真是個好地方。”
年輕人禮貌地笑了笑,沒有在意菲勒蒙的醉話。
“聖誕節的時候,倫敦會更熱鬨。今年,您終於可以在家鄉過聖誕節了。”
“是啊,多虧了你。”
“不,我隻是碰巧站在那裡,所以才有機會為您效勞。”
“年輕人,不要太謙虛,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
菲勒蒙原本想要忍住,但嘴角還是忍不住微微上揚。他知道,年輕人說的是客套話,但他心中的感激,卻是真真切切的。
這位謙遜的年輕人,名叫馬庫斯。
菲勒蒙從宇宙中墜落,被困在太平洋上,多虧了那些好心的水手,他才得以抵達好望角,並搭乘一艘英國商船,來到了紐約。但他身無分文,舉目無親,想要回到倫敦,談何容易?
如果不是那天在碼頭上遇到了馬庫斯,菲勒蒙或許還在新英格蘭的街頭流浪。馬庫斯認出了菲勒蒙,他曾經在十年前的報紙上,看到過菲勒蒙的照片。他毫不猶豫地拿出自己的積蓄,為菲勒蒙支付了回倫敦的船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