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驚叫響起的瞬間,茶杯掉落在青磚地麵,卻沒有第一時間碎裂,而是咕嚕咕嚕地滾到戲台邊。
然後,緩緩化為齏粉。
瓷具的哢嚓聲與骨頭轉動聲清晰傳入每個人耳裡,似是有“人”單手碾碎了茶杯。
壯漢隻發出一聲尖叫,嗓子眼便猶如被物體堵住,大張著嘴,整個人嚇得不停發抖。
顧燕從手臂中露出一雙眼睛,卻正對上老板直勾勾的視線,她心中一驚,正要重新把臉圍住,就見老板移開目光,望向她的右側。
右側是……郭名。
顧燕眼神跟著看過去,果然郭名也恰好把臉從手臂中露了出來,與老板那雙眼白很多的眼睛對了個正著。
郭名立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動作迅速的閉上眼,不願再麵對。
見此,顧燕也默默的把頭低下。
當然,借著眼角餘光,她捕捉到卷發男在不斷顫抖,中年女人雖然也驚懼地垂著頭,但從她額角隱約出現的青筋來看,大抵是很嫌棄她們把臉埋在桌麵。
而壯漢這邊,大開的胸膛極速起伏,上麵的黑色毛發粘在一起,竟是流出了冷汗。
小孩倒是罕見的冷靜,隻是從抿緊的唇角來看,他內心遠不如麵上如此平靜。
老板的目光最後落在壯漢身上,他嘴邊的弧度消失,一張上了年紀的臉神色陰沉地板著,顯得有幾分肅然,“唱戲最忌驚慌失措,這位客人,你加入我們戲院之後可得多加練習。”
壯漢完全說不出話,魁梧的身體從頭僵到腳,顯然是怕到了極點。
好在老板隻盯了壯漢幾息,便移開目光,“各位,遠道是客,還請各位跟我來,我給你們安排住處,你們該休息了,天很快就要黑了。”
他的嗓音沒有剛才正常,反而有些說不出來的黏膩,就像在流口水。
對誰流口水?顧燕長睫輕微抖動,心裡很快有了一個猜測。
這個鬼很想吃了她們,但似乎不喜歡生吃撕咬,反而鐘愛於跟她們演戲,他還自動給她們安了一個遠道而來隻為加入戲院學戲的身份。
既然是學戲,那麼就要在戲院住下,然後排戲,最後登台唱戲……
這其中,死法可太多了。
一行人跟著老板走進戲院裡間,顧燕一邊暗中觀察,一邊思索。
從看戲的大堂左側轉出去,穿過圓形拱門,麵前連接了兩座宅院,在暗沉的天色下顯得有幾分陰森。
左側的院落處處氣派,紅木雕花的大門,屋簷四角翹起,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金色龍鳳,張牙舞爪地盤旋在大門頂部。
簷下掛著這間戲院到處都有的大紅燈籠,映的龍鳳全身仿若染血,兩雙詭異的紅色眼珠也恰巧望向她們。
顧燕微微往右側走了幾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兩隻龍鳳的眼睛似乎會隨人一起走動,人在哪,它的眼珠就看向哪。
郭名隻看了一眼龍鳳,便裝作害怕地收回目光,那間房一定有不對勁,她絕不能住在那。
卷發男站在顧燕身邊,一直不間斷的顫抖,時不時還望向身後的拱門,害怕有“人”從那裡忽然出來。
他回頭之際,腦後一縷卷翹的發絲偶然拂過顧燕的耳朵,她默默的站遠了一點。
卷發男的發絲其實很柔軟,還有著一股幽香,但她就是莫名的嫌棄,再軟也沒有表哥的頭發軟,不止軟到了極點,還有一陣清新陽光的氣味。
想到謝芝,顧燕心底牽掛,不知道他近來可好。
“各位,有兩間房,你們總共六人,便三人一間。”
老板站在兩間房的中間,轉身望向眾人,嘴角又帶上了笑,簷下掛著的燈籠照的很遠,連老板身上都蒙上了一層紅光,那雙眼白居多的眼睛與龍鳳的眼珠子恍然間有些類似。
顧燕從思念中抽離,也學著郭名露出畏怯的模樣。
這鬼既然喜歡跟她們做戲,沒有立即殺害,那就說明她們這行人一定有逃出生天的機會。
世上沒有絕對的死路,即便是麵對未知的存在,也必定有一線生機存在。
“如各位所見,右手邊這間房是今年新建的,還沒住過人。左手邊這間房是昔年的建造的,不免有些破舊,但裡麵常有人收拾,望大家不要嫌棄。”
隨著老板的話,大家看向右側院落。
院子果然如老板所說,房屋荒敗,白色的蛛絲掛滿了牆角,木門也有大大小小的裂口,上麵的木刺在燈籠下泛著紅光,似是沾上了血。
除了哪哪都有的紅燈籠之外,兩間房可以說是天差地彆。
顧燕目光在兩間房之間來回看了幾眼,氣派房間外的龍鳳很詭異,而破敗房間也不是什麼好去處。
老板站在中間,幽幽地盯著每一個人。
小孩率先走到豪華房間前,“我要住這裡。”他說的篤定,沒有任由猶豫。
而中年女看著小孩的舉動,也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她是忍受不了住那種破敗房間的,那比殺了她還難以忍受。
老板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等著剩餘的人作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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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燕垂下頭,掩下了眸中的幽光,她是不信這個鬼會那麼好心,讓她們自主選擇房間。
而郭名也是相同的想法。
至於卷發男,則是完全覺得顧燕和郭名很可靠,這種感覺來的莫名其妙,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覺。
壯漢看了看正發抖的顧燕三人,又看向沉穩的小孩,瞬間有了決斷,走向豪華房間。
身後的那三個人從剛才就一直顫個不停,他都怕她們一口氣提不上來,直接暈死過去,還是這小孩冷靜,頗有臨危不懼的大將之風,跟著這樣的人準沒錯!
隨著壯漢走去,剩下的三人雖沒作出選擇,但三人一間房,已經不用再多說什麼了。
天色暗沉,老板嘴角的弧度如初,他伸出在天色下有些青白的手指,在每個人身上移來移去,惹得眾人心裡都激起一陣不同程度的驚懼。
隨著他點來點去,顧燕覺得自己這些人很像待宰的羔羊,還是肉質軟爛,一咬就脫骨的那種,因為她聽見了寂靜氛圍中的吞咽聲。
這次不是壯漢,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聲音。
有過陰影的壯漢麵色戚白,魁梧的身子朝著小孩挪了挪,小孩隱秘地翻了一個白眼。
卷發男靠的離顧燕更近,整個人都要貼上她的身體。
顧燕長睫下的眸光泛冷,她也顫抖著往旁邊的郭名靠去。
郭名心裡駭然的同時直想把右邊這兩個人丟進那隱藏在暗處的鬼怪嘴裡,能不能彆再擠她了!
附近就是一棵枝繁葉茂的楊樹,此刻也離奇的開始刮風,樹葉嘩啦啦響,就像有無數個人躲在裡麵拍手一樣。
郭名被自己的想法嚇到,她努力穩住腳步,幸好她功夫好,用了些力氣穩住了身體。
而顧燕像是知道她的底線在哪,推開卷發男,裝作被擠得難受的模樣。
卷發男這才回過神來,忙站直了身,他心有歉意,又羞澀的不知該如何說,最後在老板的陰冷聲音之下,全部化為懼意。
“各位住哪裡,還是聽鄙人來安排比較好。”老板往前走了幾步,手指在郭名,卷發男,還有小孩身上一比,“你們三人住那間老房子。”
“剩下的人就住這間新修的房間。”老板笑著看向顧燕等人,嘴角的弧度一直沒有變過,就像戴著一張人皮麵具。
話音一落,小孩似是還想爭取,但陰風刮過,後背驟然爬上一層涼意,他隻好咽下嘴邊的話。
他想住氣派的房間,是看上了那對龍鳳,雕刻的太過於生動,他向來膽子大,最愛這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就像戲台上的那出奪走他全部心神的戲一樣,詭異又美麗。
壯漢在心底哀嚎一聲,十分看不上顧燕與中年女人,後者倒還好,前者那懦弱的慫樣他看到就心煩。
顧燕就像沒看見壯漢那嫌棄的眼神,畏畏縮縮的走到氣派房間前,雙手攥在衣袖裡,低眉順眼的站在中年女人後麵。
中年女人沒什麼反應,對她來說,隻要不住那臟院子就好。
郭名和卷發男也顯然無異議,對前者來說,她本就想住右邊的破院。至於後者,隻要跟著郭名或是顧燕其中一人,他就安心。
住處安排好,老板就離開了。
臨走前還留下一句,明早便要排戲,好好休息,夜裡寒涼,不要到處亂走,他養了個小玩意,會嚇到你們的。
鬼能養什麼小玩意,壯漢暗自嘀咕。
推開氣派院子的大門,映入眼簾的是滿目的紅色,三張古樸的架子床一一排列在牆角,最中間的床正對著大門。
三人走近床榻,上麵鋪著鮮紅的棉被,顧燕伸手按了按,褥子陷進去一塊,很軟。
中年女人在三張床上來回打量,顧燕也湊過去,探出腦袋認真的觀察。壯漢見此不屑的哼了一聲,他看了看屋裡的裝飾。
除了床之外,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連牆麵都刷成了紅色,人待在這裡,仿若置身血海。
壯漢一個激靈,又搓了搓手臂,那種令人心悸的窒息感才算退了一點。
趁著兩人打量床鋪,壯漢瞄了眼大門,身子一轉,直接坐在左側的床上,“今晚我睡在這,你們兩人可彆搶我的位置啊。”
中年女人也在右側床鋪坐下,沒什麼表情的掃了緊簇著秀眉的顧燕一眼,“我住這,他是郎君,我年紀也大了,你是年輕人,不會跟我們搶吧?”
壯漢躺在床上,撇了撇嘴,“女郎就應該讓著郎君才對,反正我不管你們怎麼分,彆打我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