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王鶯花忍不住了,她這一輩子都在任人擺布,十七歲嫁人,十八歲生崽,二十二歲守寡,二十五歲就要麵對爛泥一般的人生。
哪件事是她自己的選擇?誰又來問過她的感受?
自由!自由!自由!我要自由!
這陌生的詞彙在胸腔裡不斷轟鳴,以至於接下來的話脫口而出,“你能帶我出去賺錢嗎?我什麼都願意乾。”
三天後,王鶯花跟著小米坐船來到了宜昌,兩人打車從碼頭到了火車站附近,徑直進了一家不大不小的美容店。
直到這時王鶯花才明白,小米從來就沒有去過她所說的那些大城市,而是在宜昌火車站邊的發廊裡做洗頭女。
事情到了這步,顯然對王鶯花而言已無退路。
當小米給她介紹第一個客人的時候,便讓人喊她“阿茹”,遞來的服務證上也這麼寫著,王鶯花心裡不舒服,但嘴上也隻能順著應了下來。
羞恥心很快便被金錢所打敗,在偷偷摸摸提心吊膽地做了一年後,阿茹“跳槽”到了宜昌市中心的一家娛樂場所。
這時候的她已經能夠坦然麵對眼前的一切,並且有了一些積蓄來打扮自己。
新工作單位的姐妹多,阿茹和幾個關係好的互相照應彼此的生意,經常交流對付客人的心得。
白天睡覺,晚上“乾活”,除了每個月固定的那幾天休假,幾乎天天都有在老家做夢都不敢想的收入。
剛開始的時候,阿茹見到客人就害怕,但漸漸的她發現這些滿口下流話的男人真正做起那事的時候,大多還真不是她這個二十來歲弱女子的對手。
她的心也慢慢大了起來,要是碰到那些斯斯文文滿嘴大道理甚至勸她從良的客人,阿茹總會給自己設定個目標,那就是讓他們出門的時候變成毫無自信的人。
巫山的王鶯花已經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見過世麵”的阿茹。
時間到了1996年,阿茹當著一個完事後氣喘籲籲滿頭大汗的客人的麵忍不住笑了,而被她笑的男人居然不惱,也跟著笑了起來,還說阿茹的笑容純潔動人,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初戀。
臨走的時候男人告訴阿茹自己姓李,是上海某個大公司派來出差的,他很喜歡阿茹,下次還來找她,最後又悄悄給了兩百塊的小費。
之後大哥隻要到宜昌就會來找阿茹,他說他知道阿茹的家鄉,也去過小三峽甚至小小三峽,說那裡很美,和阿茹一樣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應該去上大學,然後再回去建設家鄉。
再然後大哥真的帶著阿茹去上海玩了幾天,阿茹坐在大哥的車上,突兀地感覺到這個繁華無比的大城市也有了她的一部分。
大哥陸陸續續給她講了很多事情,包括自己單位的工作計劃、什麼時候他能升遷、要管理更多的員工之類等等。
大哥還說讓阿茹安排一下,下次把家裡人也接到上海來玩,並且特彆叮囑務必要從宜昌坐飛機來,機票錢他可以讓公司報銷。
中途大哥去買了飲料,拉開車門隨手扔過來的樣子讓她動容,恍惚間阿茹感覺自己正躺在大哥的懷裡,已經成為了大哥家說一不二的女主人。
那晚阿茹施展“畢生所學”,誓要將巫山雲雨帶到上海灘,結局顯而易見,大哥在阿茹的熱情前丟盔棄甲,但卻意猶未儘。
告彆的時候,大哥給了阿茹一張名片,說希望她到上海來發展,工作什麼的他來安排,重要的是兩個人可以天天相伴。
拿著名片的阿茹止不住的渾身顫抖,卡片上有大哥的名字、電話、單位和地址,難道這樣自己還不算是大哥的女人嗎?
回到宜昌的阿茹並沒有考慮多久,辭了工作,拿出全部積蓄,但她並沒有直接奔赴上海,而是回了趟山裡的家,不管怎麼樣都是個媽媽,阿茹感覺總要給自己的女兒一個說法。
巫山的雨越下越大,四周的議論聲也越來越雜,阿茹發現村民們的話題竟然還不都是關於她的。
“周丫頭真的太可憐了,這下真的要和老楊家的野孩子一樣成孤兒了。”
“王鶯花連自己女兒都不要了,多半是在外麵傍上了什麼大領導。”
“聽說前兩天正好有外麵來的領導住進老書記家了,說是要組織什麼拆遷的工作?好像國家要在江那邊建一個大壩,我們村裡的人都得搬走。”
“怎麼可能都搬走,房子呢?老墳呢?這麼多人呢?”
“千真萬確啊,說是大壩建好後,大寧河的水會淹到巫山的半腰呢。”
這些碎語落在阿茹的耳朵裡,讓她不禁發笑,心想這愚昧的大山啊,到底還要困住多少自由的鳥。
忽然她又想到了什麼,停下腳步回頭對著雨幕後依然在哇哇大哭的女兒喊道。
“丫頭,你以後大名就叫清茹吧,清白的清,阿茹的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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