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茹今天放學走得飛快,甚至都沒有等輪到做值日生的萍萍一起回家。
冬日的上海格外清冷,哈一口氣便是翻飛的白霧,梧桐樹的枝杈光禿禿的,但卻絕不影響少女歡快到極點的心情。
刷卡上車,周清茹不自覺地哼起了小調,就連熟識的司機師傅都忍不住問了句“小姑娘今朝哪能噶開心啦?”
周清茹到底還是沒有滿足師傅的好奇心,坐在車窗邊的她看著外麵飛速倒退的街景,心想原來巫山碼頭的那一次懵懂相擁已經是兩年多前的事情了。
剛跨進119號的大門,就看見灶披間裡探出一個腦袋,正是長腳女人,她看到周清茹的時候整個人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就像是等到了“救星”一般。
“哎喲,茹茹儂終於回來了,你們家那個電話哦,從上午響到現在了,每過一刻鐘就響一趟,搞得我和爺叔午覺都沒法睡了咯。”
周清茹心中一驚,她每天上學離家早,周學根和朱紅娟要經營書報亭走得更早,整個白天家裡都沒人,接不到電話實屬正常。
但關鍵是誰會孜孜不倦地每隔十五分鐘就打一個電話來呢?
如果是找叔叔嬸嬸的完全可以打他們手機,要知道年前為了做生意聯絡方便,朱紅娟可是才咬咬牙花了一千塊錢買了一台諾基亞8210呢。
周清茹一下子就意識到了剩下的唯一一種可能,那就是這電話是找她的。
“你聽,又響了,哎喲,這人也真的是結棍(厲害)的,好打一整天電話的。”長腳女人往電話鈴響起的方位撇了一眼,嘴裡還在絮絮叨叨,身子卻自覺地退回了灶披間。
周清茹已經大概猜到了是誰的電話,她手忙腳亂地爬上樓梯,期間還因為太著急踩空了一次,磕得膝蓋生疼。
“喂,安哥嗎?我剛放學回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打開房門,桌上的電話還在跳動,周清茹一個箭步上前拎起話筒,對麵果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喂,清茹,是我,唉……該怎麼說呢,我明天可能去不成上海了,因為這邊出了點問題……主要是阿四他,也不是,是我們整個廠子都……”
整整打了一天的電話,可真當接通的時候,楊守安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了,他極力地想要組織語言,希望找到一個讓周清茹不至於那麼擔心的說法,但先前想好的一大堆“謊話”真到了嘴邊,又都顯得漏洞百出。
最後楊守安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因為按照中午過來做情況說明的醫生的講法,整個廣東省都正在經曆一場極為凶險的傳染病暴發,而且已經有了往全國蔓延的趨勢。
這件事瞞是瞞不住的,周清茹隻需要稍微看看報紙或者電視新聞就會知曉。
現在阿四已經被送往了醫院治療,而楊守安自己也正在接受隔離觀察,二十四小時都有專職的醫護人員監測身體狀態,比起在外麵瞎跑,顯然這棟被部分封鎖的小樓反而更為安全。
所以與其虛報平安,還不如把科學事實一五一十地講個明白,避免周清茹因為缺少信息而胡思亂想,也算是配合病毒防控工作的一種方式。
“天呐,我在報紙上看到過這個病毒,沒想到在廣州已經這麼嚴重了,那阿四哥現在情況怎麼樣啊?還有安哥你是不是也應該檢查一下?”
先前的愉悅心情已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焦慮,周清茹對傳染病知之甚少,唯一一次接觸還是在雲陽村的時候,有一個學生得了紅眼病,老師們沒有及時發現,最後傳染了大半個班級。
為了這事老校長還在縣裡教育局領導的陪同下公開做了檢討,也讓周清茹知道了傳染病的厲害,所以一聽到楊守安和阿四都是待在一個屋子裡,就止不住的擔心兩人會不會交叉傳染。
“我暫時沒有什麼症狀,醫生說了,也不是待在一起就一定會被傳染,我現在這種情況算是密切接觸者,要隔離觀察十四天,唉,希望沒事吧,你在上海也千萬要小心啊,這病毒傳染性強,說不定哪天就從廣東跑出去了。”
楊守安竭儘全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鬆一些,但要說一點不擔心自己的情況肯定是不可能的。
而且據製衣廠彆的工人說,廣州已經有死亡病例了,要知道這裡可不是貧困的大山,而是整個中國醫療水平最發達的地方之一,連這麼多大醫院的優秀大夫都沒法把人救回來,可見這個被稱作“非典型肺炎”的毛病是有多麼的凶險。
“那你一個人隔離在廠裡吃什麼啊?有沒有人來照顧你啊?要不我來趟廣州吧?反正現在剛開學,二年級下半也是實訓課居多,請幾天的假應該沒問題。”
緊握著話筒的周清茹坐立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能幫上楊守安什麼,在那急得團團轉,最後靈光一閃,竟是提出了要“親赴險地”的想法。
“彆,現在廣州疫情這麼嚴重,你來乾嘛?喂……喂……,清茹,聽得到我講話嗎?你可千萬彆來啊!喂……靠,怎麼斷線了,難不成是張叔又忘記交電話費了?”
楊守安又嘗試了好幾次重新撥號都無功而返,氣得他一把將話筒朝地上扔去,螺旋樣式的電話繩掛在桌邊來回搖晃,襯托得那刺耳的忙音更加明晃晃。
而周清茹這邊同樣一頭霧水,她也試圖回撥,但話筒裡除了“嘟嘟嘟”的撥號音就再無其他。
“難道隔離觀察還不準打電話?該不會是出什麼事情了吧?阿四哥被送去醫院了,安哥如果也生病了,身邊豈不是連個互相照應的人都沒。不行,我得去幫他!”
周清茹心思急轉,一個頗為大膽的念頭在她的腦海中不斷生根發芽。
新康裡的居民們對於周清茹的評價都比較統一,“心地善良”、“乖巧聽話”是她的標簽,就算是在一開始朱紅娟不怎麼待見她的時期,周清茹也都沒和誰紅過臉,甚至給人一種逆來順受的感覺。
但若是問起雲陽村的那些移民,他們便會說周家丫頭和老楊家的“野孩子”一樣,也是個天生“強種”,隻要是她想做的事情,就鮮有做不好的,更不會輕易放棄。
“安哥,書上說人與人之間的奔赴應該是雙向的,既然你現在來不了上海,那我就去廣州,絕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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