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一刻,“洪宅”的偏室中,燈火通明。六個人圍著檀木圓桌而坐。外頭下起了陣雨,秋風席卷著夜雨自窗戶零星飄進屋來,鑽進眾人的衣領裡,讓人感受到絲絲的寒意。
這間偏室不甚大,甚至連門後的屏風都未擺設。除了正中的一套桌椅之外,房內隻有一方案台、一張搖椅,以及三株倚牆而靠的綠植。南向的整幅壁上描繪了一幅水墨風景。畫中層疊山巒隱於雲煙霧靄之間,小橋過處,一間茅草屋朦朦朧朧,看不真切。這幅壁畫是洪一請名家所繪,此畫一成,立時將此偏室的格調提升了好幾個層次。
那圓桌本是搭配了四張靠椅,洪一樂嗬嗬地從彆的房間又搬來兩張木凳,六個人肩挨著肩地擠在了一起。這六人分彆是郭旭揚、黃伊榕、洪一、李靖、鐵從雲及其女兒鐵夢箏。
且說十月二十五日,在大王山上,鐵夢箏親眼所見郭旭揚一招斬殺淩玄肅的颯爽英姿,不由得生出一絲少女情愫。賞劍大會過後,她留戀於長安的繁華,不願離開,在城內吃喝玩耍、不亦樂乎。鐵從雲對愛女頗為寵溺,隻要她開心,便任由她玩鬨。三日前的夜裡,段誌玄在“隱業寺”挖掘地道,恰巧被住在附近的鐵氏父女所擒。最後雙方化敵為友,鐵從雲更是被郭旭揚相邀,一同加入剿滅拜火教分壇的行動。
接下來的兩日,郭旭揚逐一勘查了通道。在不影響布陣的情況下,對兩條極凶險的線路做了些許變動。
而這兩日以來,鐵夢箏看到郭旭揚及黃伊榕兩人形影不離、你儂我儂,漸漸地便斷了那份念想。她確實對郭旭揚極有好感,同時卻也喜歡黃伊榕這位親和的“漂亮姐姐”。當她“退一步”之後,的的確確看到了“海闊天空”。她由衷地認為郭黃兩人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心中默默地祝福著他倆。
偏室內四男兩女擠在一張圓桌旁,洪一這個“主人家”卻完全不以為然。他的原話是“‘小白羊’”和‘弟妹’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正廳議事太生分,還是偏室好。六個人在一起又熱鬨又暖和,接下來大夥兒要並肩作戰,更應該好好地熟絡熟絡。”
郭旭揚及黃伊榕早已是一種“任憑洪一折騰”的態度。李靖身為秦王李世民的幕僚,在唐王府內的地位遠不及黃伊榕。黃伊榕都不作聲,他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隻是感覺這位“洪大俠”有些奇怪。鐵從雲本是一個隨性之人,洪一的性子反倒挺合他的口味。
隻有鐵夢箏不樂意地嘟囔道“洪大哥,你家裡有四五間房子,我看北麵那個就挺大的,乾嘛要選這一間?”她碰了碰坐在左右的鐵從雲及黃伊榕,“瞧這多擠呀?”
洪一咧嘴一笑,“小箏有所不知,這間房我在門頭親筆題了一個‘情’字。關係不好、情分不夠的人,我還不讓進呢!”
“洪大哥你能不能彆叫我‘小箏’?我已經十六歲了,不小了!”
“是是是,小箏不小了,十六歲了!”洪一敷衍了一句,便轉頭對郭旭揚道“小白羊,你把情況和大夥兒都說說吧。”
“榕姐姐,洪大哥他好像壓根兒就沒在聽我講話!”鐵夢箏晃了晃身旁黃伊榕的胳膊,撒嬌道。她很粘她的榕姐姐。
黃伊榕輕輕拍了拍鐵夢箏的手背,無奈地搖頭笑道“夢箏妹妹,洪大哥他……就是這樣的人,你彆與他多作計較了。”與鐵夢箏相處下來,黃伊榕對這位可愛的小妹妹亦生出親近之感。她自小獨酌著“寂寞”。郭旭揚的出現,讓她感受到了“情”之溫暖;而在鐵夢箏的身上,卻又萌生出一股“親”的濃烈。對鐵夢箏的稱謂,由“鐵小姐”變成了“夢箏妹妹”。
鐵從雲輕啜一口洪一親煮的香茶——煮茶者自稱為“絕品”的“雪雲峰”。他砸吧著嘴品了一品,輕皺眉頭瞧了洪一一眼,暗暗地搖了搖頭,放下了這杯“味道不怎麼樣的東西”,悠哉悠哉地說道“我的小祖宗,連我們威震武林的郭少俠,都叫了‘小白羊’這麼個討喜又膩歪的名字,你這聲‘小箏’,真不算什麼了!”
“咳咳。”郭旭揚扶撐著額頭,咳嗽兩聲以掩飾自己的尷尬。一個洪一就夠讓他頭疼了,如今又來了一個鐵從雲,他覺得自己現在是一個頭兩個大。
“鐵兄,我們還是說正事吧……”郭旭揚說道。他喚鐵從雲“鐵兄”,而鐵從雲之女卻喚他“郭大哥”,這其中的輩分著實亂了套。然他們江湖兒女,對這些小事卻不太在意,若讓鐵夢箏叫郭旭揚為“郭叔叔”,她絕對是一萬個不願意的。
眾人把茶杯糕點從圓桌移至案台,郭旭揚將長安城的地圖鋪在了桌上。六雙眼睛齊刷刷地盯了上來,均看到了郭旭揚圈畫出的、開挖地道的五處紅點,五點連成一個不規則的星形。
“小白羊,你的花花腸子可真多。你怎麼就這麼確定這五處挖下去,就一定能挖到分壇?”洪一搓磨著下巴,“當初你說要挖這五個地方,哥哥我還當你是碰運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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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諸位是否聽聞過‘五星盲陣’?”郭旭揚的食中兩指在地圖上指點,“老洪,你先前說,拜火教的地下分壇,隻有三處出入口,分彆是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他的手指分彆在滻河附近、常來一堂賭坊及“開遠門”南側停留須臾。
“依《算經》之道,結合‘矩玄合陣法’,在下估算地下分壇應當在這一大片。”郭旭揚在地圖上畫了一個範圍,其中包含了長安城的宮城——太極宮的西側,“然地處西域的教派對中原的陣法及算術了解多少,在下其實也吃不準。若他們不按此陣術布設地下分壇,則如老洪你所言,隻能是碰運氣了。所幸的是,五處采點均交彙於分壇。”
“郭大俠,你方才所言的《算經》之道,莫非是‘勾廣三,股修四,徑隅五’?”李靖略做思量,便知其中奧妙。
“李前輩所言極是。”
“郭大哥,那那個‘五星盲陣’又是什麼?”鐵夢箏的玉指在桌麵的地圖上點來點去,“我們在這五個地方開了通道,這五處連起來有些像天上的星星,但又不太像。這邊長,那邊短,這裡還凹進去了,看起來……唔,有點醜。”她情不自禁地吐了吐舌頭。
郭旭揚微笑道“鐵小姐說得沒錯。確實與天星有些許相似,所以才稱之為‘五星盲陣’。”他頓了頓,複道“此陣法是在下年幼之時,在恩師的藏書中偶然看到的。那是一卷字句生澀難懂的古籍。在恩師的指導下,在下才窺得其實。文中所載,此陣法於西周時期由五位精通玄門武學的盲人所創。那五人皆是後天目盲,不能視物之後,便合力創下此陣法,五人渾然一體,禦敵所向披靡。因此,按此陣法於此五處同時釋放‘絕火影風’,其威力可增至二十五倍。”
“啊嗯。”洪一清了清嗓子,拍著郭旭揚的肩膀朗聲說道“好啦好啦小白羊,接下來的就交給哥哥我來說吧!”
待眾人的目光由郭旭揚轉向洪一之後,洪一麵露得色地道“其實呢,這絕火影風,是由我洪某人在機緣巧合之下製出來的!它能將火焰熄滅,若在密閉的地下釋放,則效果更佳。”
他見所有人均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自己,遂繼續說道“然操控它卻需極強的內力。將絕火影風融於深厚的內勁之中,在十丈的領域內,打出‘無聲掌’,既將它擴散開來,又不能引敵覺察。所以說,內力不強是絕對不行的!”他一雙烏亮的大眼依次看過郭旭揚、黃伊榕、鐵從雲及李靖,又補充了一句,“依我看,我們五人都沒問題!”
“洪大哥,你的這個東西好神奇!”鐵夢箏拍手叫好。
“洪大俠,分壇應當有‘通風處’。”凝神靜聽的李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靖叔說得好!”洪一打了個“響指”,“但凡地下殿堂,則勢必設有‘通風口’。且我那玩意兒,也沒有神奇到能將這麼大一塊地兒都弄到黑燈瞎火的地步,所以小白羊才不得不費勁地布那個‘五星盲陣’。”他盯著地圖上估算出的地下分壇的大小,“在這片地方釋放出二十五倍疊加的絕火影風,即便地下有通風口,卻也能做到在五六個時辰之內,讓地下這幫孫子們點不了明火。”
“我還是有些擔心他們不出來,如此我們便枉費氣力了。”黃伊榕輕咬朱唇。整個計劃她事先已知曉,今日聚集主要是向鐵從雲及李靖說明原委。計劃中唯一讓她不放心的,就是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