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伊榕等人仔細搜了大半日,確實收集到了很多有用的軍情信息。
從定楊軍在泥土及腐葉中留下的足印,粗略估計約摸有三千餘人,集中於荒林東部。循足跡一路追蹤下去,竟看到其延伸至汾陽邊界。黃伊榕擔心深入敵穴會遭致全隊覆沒之危,故而在半途便命令眾人不可再向前行。
敵軍的腳印雖被踐踩得紛亂不堪,然卻也能通過“腳尖”及“腳跟”,分辨出“來”與“回”兩個方向。且林中未見營帳火堆,亦未見灶炊器具,黃伊榕等人基本可以斷定定楊軍並未在這片廢棄的密林中紮營,而是晝伏夜出,每日從汾陽步行到此,且不燃明火,摸黑趕路。待到白晝將近,複又沿原路折返回敵營。
除此之外,唐王府的差役及將卒還察覺到靠近林東的山路上,土泥似有翻動過的跡象。黃伊榕認為事有蹊蹺,遂下令兵卒向下挖掘。她不忘囑咐眾人需多加小心,眾兵卒本也是有所防備,卻萬料不到二十幾人踐踏其上也毫無反應的路麵,未刨多深,竟整塊猛然坼裂塌陷!
黃伊榕、雷賀之及重奔三人眼疾手快地救下十數人,卻仍有九人直墜地底,被掩埋於黃土之下的木棍尖刺貫穿身體,當場身亡!
黃伊榕看著那因公殞命的九人,心情非常沉重。她方才因救人而傷了左腿,鮮血直流,然相比心中之痛,這點傷根本不算什麼。那九人之死,完全可以說是因她之故……然而,她在強壓下自己的情緒之後,再一次下令掘土刨泥,隻不過這一回,掘土卒的腰間均縛上藤蔓,藤蔓的另一端,就近綁在林木上,扯緊繃直,以防墜落。
最終,唐兵挖出一大片寬闊的地下陷阱。看來那三四千敵兵夜夜到此,便是為了秘密完成布設陷阱的任務。
試想,倘若大軍行至此處,大隊人馬踏上鬆軟泥石,其重絕非二三十人可比,則勢必落入阱坑之中,瞬間便能奪走數百條人命。黃伊榕想到那日夜探汾陽敵營時,看到營帳外堆積的四大捆長形木棍,它們與這地底木刺的長度相差無幾,隻不過那時的木棍應當是剛剛伐下,尚未來得及削尖磨利。
若黃伊榕等人今日未識破宋金剛之奸計,想必這個坎阱會掘得更寬更大,而使唐軍的傷亡人數以“千”計量。但令黃伊榕不解的是此地遠離官道,乃是一荒僻之所,宋金剛布阱於此,他如何能將唐軍引到此處戕殺?
“或許,宋金剛已謀劃好了驅趕我軍落阱之策。”黃伊榕心道。
辛苦忙碌了近一日,在確定已無其它新的發現之後,黃伊榕讓眾人返回文水縣,好好歇息。她命人收殮九名亡者的屍身,帶回縣內好生安葬,並安排撫恤家屬之事,又著令孔彰及雷賀之,另抽調五百人,將陷坑全部填實,以絕後患。
黃伊榕已經有兩天沒有合眼,卻是顧不上身心疲憊,在紅日再次西沉,月影再上樹梢之時,她悄然潛入縣丞郝濂的府宅。郝府的一名丫鬟和一名管家被她點了昏睡穴,她徑直向郝濂的臥房行去。
她輕輕地敲了敲窗戶,輕聲說道“郝縣丞,醒醒。”
她連叫了三聲,熟睡中的郝濂夫婦才從睡夢中驚醒。
“是誰?!”郝濂被驚嚇得不輕,直坐起身來在漆黑中四處張望。
“是我,你出來。”
“你是……黃小姐?!”郝濂覺得不可思議。這國定欽使大半夜的,跑自己家裡來做什麼?
“什麼黃小姐!你……你在外麵有女人了?!”相比郝濂的驚疑不定,郝夫人則是氣怒交加。她一直以為自己與丈夫恩愛無邊,卻不料相公在外有了彆的女人,而那女人竟還在半夜摸上門來!當真是傷風敗俗至極!
“哎!你可真是……你彆胡說!她是我的上官!”郝濂趕忙向妻子解釋完之後,又朝窗口處抱拳說道“黃小姐,您……您可千萬彆生賤內的氣啊!她這是急的,她沒彆的意思、沒彆的意思!”
“是我唐突在先,不怪郝夫人。”黃伊榕隔著窗戶說道“郝夫人,我與郝縣丞有機密要事相商。今夜之事,還望你勿向第三人透露。”
“啊?是……上官?好、好,我不說。”雖說郝夫人仍有些疑慮,卻也是應了下來。
郝濂穿好官服,走出臥房,又將黃伊榕請至客廳,奉上熱茶糕點。此時他已知曉,府上的丫鬟和管家,都已經“叫不起來了”。
他看向黃伊榕的左腿,對方雖已換掉浸血的衣裙,然方才她走路時還是看得出吃痛感,“黃小姐,您腿上的傷……”
“無礙。”黃伊榕回答得很淡然。
“那便好、那便好。您這傷著實不輕,還需好好休養才是。”郝濂頓了頓,複道“不知黃小姐夤夜到訪,所為何事?”
郝濂實在是摸不透這上官的套路,但這兩日相處下來,他不得不承認這位國定欽使雖是女子,然其能力確實配得上她的官職。更何況,今日為了救身份低微的小兵小卒,這位貴不可言、權勢滔天的欽使大人,生生被木刺削掉小腿的一大塊肉,血噴如注,這令郝濂非常震撼。而那九人亡故之後,郝濂亦清楚地看到了黃伊榕眼中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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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民之喜、哀民之哀,這樣的官,郝濂是敬佩的。
“郝縣丞,我便開門見山地直言了。”黃伊榕盯著郝濂的雙目,麵色清冷,“文水縣官吏中,混有奸細!”
“什麼!?”郝濂嚇得從凳子上彈起身來,“是誰?”他下意識地問完後,忽感心中一寒,“她不找彆人,偏偏來找我……她,不會以為我是奸細吧?!她是來拘捕我的嗎?”他不免有些發慌。
畢竟,要找出一個人“是奸細”的罪證,或許不難;然要力證一個人“不是奸細”,卻談何容易?
“郝縣丞似乎有些緊張?”黃伊榕試探性地發問,她同時起身,一步一步地向郝濂走去。
“噗通”一聲,郝濂雙膝跪地,俯首於地,“黃小姐明鑒!若我郝濂是那內奸,定叫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話剛說完他又悔得腸子都青了。心想著自己這般急迫地“表忠心”,在那黃欽使的眼中,會不會反而是“欲蓋彌彰”?可他不過是個老實本分的文弱書生,他這小小縣丞,平日裡雖時常打打官腔,卻是從未見過什麼大陣仗。被欽使大人突然“來這麼一下”,他早已兩腿發軟,腦中一片空白,哪裡還做得到思慮周全、應對自如?
他候了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不敢抬頭。然這片刻的光陰,在他看來,仿佛比一年還要長久。七月的天氣本就炎熱,此時他的額頭已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滴在石板上,扶撐地麵的兩隻手有些發抖。他並未等到黃欽使說“我相信你”之類的話。
他仍是叩首於地,滾了滾乾燥的喉頭,他能感覺得到黃伊榕已停在自己麵前。
時間過得越久,他越是覺得這一語不發的黃欽使,隨時可能一掌拍在自己的天靈蓋上,直接送他去見閻羅王。郝濂並不認為自己的頭顱,會比縣府衙的實木案桌更堅硬。他也很清楚,以國定欽使之尊,殺個把唐國的官門中人,隻怕和殺一條狗沒什麼分彆。他雖未看到頭頂上方是什麼情況,但總感覺黃伊榕那隻雪白的手,已緩緩抬起……
兩滴冷汗又滾落在地,一點一點地浸入石縫中。郝濂將牙一咬,大聲說道“黃小姐,您貴為國定欽使,要殺郝濂,易如反掌!然我之心,可昭日月!您要我死,也請讓我死個明白!”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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