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樓宇高閣、夜華如晝的皇宮相映照的,便是淒涼蕭索暗無天日的冷宮。
月冷星垂,風息竹一路翻身上簷,越過重重宮門回到了這熟悉的地方。
一明黃錦袍的身影正立於殘破的院中等他。
察覺身後來人,他十分心安。
語調也因他的到來而輕快許多“行兒,你終於肯回來了。”
蕭墨行是元靖帝的第六子,母親靈妃是元靖帝早年最寵愛的妃子。其盛寵一時,生產當日便被皇後迫害以致母子俱殞。
而他其實並未夭折,被陛下偷梁換柱,便是在冷宮暗養了六年的無名之子。
六年之中,風息竹印象中從未見過他。
在與他不過一丈距離時,風息竹便不再靠近,隻默默垂首。
卻並未向他叩拜,拱起手微示敬意,“陛下召臣,不知有何事?”
言語簡明,未有噓寒問暖,他不願與他多言半個字。
這一個‘臣’字狠狠地打在元靖帝的心頭。
他微瞌雙目,才緩緩轉過身,麵容多了幾分滄桑,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多年未見的兒子。
憶起當年最後一次見麵便是將他封王時。
十歲入營。
年僅十四便一戰成名,十五歲受召回京受封北定王。
賜名蕭姓,人人都以為他是深受皇恩的可憐蟲,可隻有陛下心中清楚,他也是他的兒子。
眼下這是二人第三次相見,他的樣貌比元靖帝想象中俊秀了些,身量高大了些,一雙眉眼更是像極了他年輕時。
他含愧道“將你遠送去軍中置之不理,並非為父心狠,若是親近你,皇後隻怕不能容你活到現在。”
聽他這樣說,風息竹依舊麵目冷淡,未置一詞,他所感恩的隻有雲姨與葉將軍。
一彆數年,再見生疏如陌路,年邁的帝王目中無限動容。
風息竹垂首,任由他注視自己,卻並未看他。
元靖帝對他一直有愧,因他的母親長相與雲惜靈極為相似,招來皇後妒忌。
那時,他隻想與心愛之人的影子能留下未彌補的遺憾,對皇後所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到最後連這個最疼愛的兒子都沒能保住。
過往種種梭如舊夢,年邁的帝王很想與這個兒子親近些。
可疏離不是一日集成的,又怎會在一朝化解怨恨。
“我知道,你怪我當年將你丟去軍營,如今你已長大了,這九重宮院也攔不住你,看樣子多年來的磨礪,你的武藝當真又高了些,事實證明我當年此舉並沒有做錯。”
他並未用‘朕’來稱呼自己,隻想與其閒話家常。
風息竹微垂眼眸,嗓音極冷“陛下乃是天子,臣怎敢生恨。”
看著他對自己冷淡又倔強的模樣,元靖帝心中更加傷懷。
天子麼?他到了這個年歲才明白過來。
行在高處孤獨苦寒,無人與之真正相伴,無人能與之傾心交談。
他苦笑“當年沒有保下你母親,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中。”
風息竹至此才肯抬眸,望著老態龍鐘鬢發霜白的老者,眸色一頓忽又空空。
年輕時貪權,四處征戰,到如今才想起對他說悔。
帝王連悔恨都摻雜著利益。
可風息竹並不難過,即便他不這樣說,北定王絕不會背叛大洲,背叛子民。
他道“逝者去,生者何須多言。”
元靖帝內心尷尬,欲抬手拍他肩頭,想了想又放下,“行兒,一路快馬加鞭,你著實辛苦了些。”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早就回到了京中。
風息竹也不打算如實說,“陛下,臣的名字是風息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