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太卜司狹隘的巷子裡卡芙卡打著傘站在屋簷下,簷前的滴水像是花果山水簾洞前的瀑布,連綿不絕,她盯著從巷子口緩步而來的男人看,眼睛裡透著莫名的笑意。
在一分鐘前太卜司區域還是豔陽高照,可這場暴雨卻忽如其來,碩大的雨滴像是堅硬的冰雹,砸在傘麵上劈裡啪啦的響。
好在她有帶遮陽傘的習慣,這片巷子裡也有廢棄的店鋪,不然此時此刻的她應該會被忽如其來的暴雨打的狼狽。
若是來人是星或其他人倒也無所謂了,但麵對江凡,她還是想儘可能的保持優雅和完美狀態,卡芙卡想不出江凡有什麼理由必須來,但以她想來再怎麼樣江凡都會對自己的話感興趣,再不濟是對自己感興趣。
她特意早早的起床畫了個淡妝,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飽滿一些,而不是作為通緝犯時的狼狽,那種狼狽的樣子,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暴露在那男人眼前的。
並非是她死要麵子,而是某些不能言語的理由。
轟隆隆的雷聲在天空中滾過,黃色的閃電劈開了雲層,照亮了踏著積水緩步而來的男人,暴雨滂沱,他的衣服乾淨整齊,看上去像是剛從某家高檔的裁縫鋪出來一樣,亂流的雨水在他身邊逆著流動,片葉不沾身。
“..真是和記憶中一樣的臭屁,那張臉就讓人覺得不爽...”刃坐在房簷下,手指緩緩掠過古劍碎裂的刃。
他低下頭,在透徹的劍刃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和記憶中好像也沒太大的區彆,但怎麼看都覺得眼中少了點什麼,像空了一角,有些無神。
“應星,你也和以前沒什麼差彆,就是年輕了些,但脾氣還是傲慢又自大,看我的眼神就像是一條怨恨的蛇,可你我之間沒有什麼太大的交集吧。”江凡瞥了眼刃隨口說。
他不在乎應星如今魔陰身的症狀,更不在乎應星對他的態度,從某種方麵講,他和應星的交集也就是所謂的點頭之交。
在他與應星初次見麵時,那時的他已經算得上是年邁的老龍了,更是他在雲騎軍的職業末年,在他眼中,短生種的應星和穿開襠褲的小屁孩沒什麼兩樣。
“交集...高傲的龍尊怎麼會注意身邊的螢火之光,就像是太陽未曾注視過渺小的星辰。”刃嘶啞著輕語,像是被點燃的火柴,憤怒的情緒波動愈加強烈,屬於魔陰身的暴虐緩緩地擴散。
魔陰身是由沉澱的情緒和記憶所引發的狂病,在他看見江凡那張臉和耳邊聽到那種無所謂的聲音時,一段段記憶和沉澱已久的憤怒像是火山爆發般噴湧。
“魔陰身能讓你忘卻很多很多的記憶,可卻不能讓你忘記對我的恨,足以說明你對我的恨與憤怒是日積月累,是一種執念。”江凡說。
“阿刃在來到仙舟後,魔陰身發作的非常猛烈,特彆是在見到你的雕像時,幾乎到了讓我的言靈也無法壓製的地步,雖然知道在他見到你時,魔陰身的狀況會愈加嚴重,可沒想到會是如此猛烈。”卡芙卡撐著傘走向江凡,鞋跟踩在水麵噠噠作響。
“魔陰身的病我無藥可治,以毒攻毒的法子並不是一個好選擇。”江凡注視著迎麵走來的卡芙卡,目光在她的白色襯衣上打量,“卡芙卡,你知道我選擇相信你的理由,壓製魔陰身對你來說並不是一個艱難的問題。”
“嗯,壓製阿刃的魔陰身需要我全神貫注的進行,所以我需要你來護法,待我將它封印起來,那時你想要的東西自然也便來了。”卡芙卡輕聲說。
“錯了。”江凡緩緩地搖頭,滂沱的暴雨忽然猛烈起來,“我需要他保持魔陰身的狀態,隻有在半夢半醒中,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魔陰身下他會像一隻發情的野獸,那是豐饒的詛咒,但不朽的鞭子會將這隻野獸變的不那麼暴躁。”
沙沙的雨聲中響起低沉沙啞的男聲:“江凡...收起你的高傲..這份罪孽的沉重,你一無所知...那份沉重的感情..你又如何能逃避..”那聲音壓抑著某種情緒,有些滄桑而悅耳,像是發泄似的,伴隨著血氣升騰。
“那份罪孽,是你與丹楓造下的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江凡看著站起身來的刃,淡淡地說。
雨水一滴滴地滴落在房簷上,厚重的雨點擊穿了磚瓦,落在刃的身體上時已如刀刃般鋒利,紅色的血混合著雨水流向地磚的每一處縫隙,雨幕像是鐵一般死死壓著刃的身體,讓他動彈不得。
這便是屬於不朽的偉力,每一滴雨都像是千萬斤的鐵塊,連綿不絕的雨絲就像是一座鐵質的牢籠,將在野獸邊緣掙紮的刃壓得喘不上氣,若不是擔心覆雲之亂的真相,那每一滴雨都可以是千噸萬噸,甚至承載著一顆星球的重量。
從本心來講,江凡對刃的殺意,更像是一種憤怒,是晚輩不成器,長輩恨鐵不成鋼的憤怒和無奈,即便他和應星隻是點頭之交,可奈何不住景元和丹楓都與其交好,若是真將應星賜死,想必景元也會覺得悲傷吧。
他明白那種感覺,是老友離開的悲傷和感慨,又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感歎,所以他選擇留下應星的性命,也僅僅是讓景元記憶中的友人不再減少罷了。
江凡站在刃的身前,看著被雨幕壓的直流鮮血,口中直喘粗氣的刃,他的長袍被雨點劃開了密密麻麻的口子,暗紅色的血順著皮膚彙入積水裡,赤裸的胳膊上血管暴起,帶著沙啞的嘶吼,眼神充滿憤恨。
卡芙卡沉默著一言不發,隻是微微抬高雨傘眺望著數以億計的雨從天而降,似乎對於眼下的場麵早有準備,並不打算出手阻攔。
或許那是艾利歐眼中的選擇和未來,但和江凡沒有關係,他不相信所謂的命運,命運那種東西很可笑,是束縛弱者的詞彙,是抬高強者的理由,他不相信命運,因為他堅信自己能將命運踩在腳下,嘲笑它的無能。
“我需要真相,當年覆雲之亂的真相,還有..”江凡在說出那人的名字時不可避免的頓了頓,“還有白珩的真相。”
刃沉默著沒有回答,隻是用儘力氣拖著這幅被雨水傷的千戳百孔的軀體向前邁步,他走的很慢很慢,每挪動一絲距離便會被沉重的雨幕壓下去一點身子,暗紅色的血早已經將他的長袍浸濕,混合著血的雨水鋪滿了半個巷子。
“持明族的繁衍早已經不是問題,丹楓想用化龍妙法開辟持明族另一條繁衍之路的想法不可能成立,仙舟近千年來的戰事並不激烈,即便是豐饒的令使率軍開拔羅浮也並未取得絲毫戰果,反而被羅浮大軍壓的寸步難行,如今戰況下,身為短生種的你尚未壽元燃儘,狐人族的白珩反倒是先你一步。”
“白珩與白露究竟有何聯係,你和丹楓造出孽龍的緣由又是如何,難道隻是為了複活白珩,還是為了所謂的長生奧秘。”
江凡低下頭看著他,在血一般的積水中他隱約看見了刃的眼睛,暴躁凶狠中竟帶著一絲悲傷,可分明他現在的狀態是一隻暴怒的野獸,悲傷這種情緒又怎麼會在他的眼睛裡浮現呢,難道即便是最凶惡的野獸仍然會覺得悲傷嗎?
“難道....白珩在你眼中究竟扮演著什麼角色..長生的奧秘..又是什麼東西。”刃咧開嘴無聲的笑著,血與雨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又像是在哭。
“你是龍尊,當然可以不在乎,你的眼中是羅浮,是仙舟,又哪裡能裝下...”刃忽然停住不說了,隻是久久的沉默。
隨著那股如鐵般的牢籠泄去,他的身體一空,隻是任由自己無力地跪倒在血水裡,低著頭沉默,望著血水坑中的自己...真是個亂糟糟的男人..像是一頭輸的一塌塗地的獅子。
“他的魔陰身已經消退,我想要的答案也已經有了。”江凡抬起頭看向丹鼎司的方向,那裡烏雲密布,紫色的閃電轟鳴。
“我們還會再見麵的。”卡芙卡忽然說。
江凡沒有回應,隻是臨走前抬頭看了眼卡芙卡,目光耐人尋味,這時籠罩在太卜司的暴雨忽然停了,房簷上滴滴答答的落著雨水,像是連綿不絕的絲線,他的背影漸漸的消失在卡芙卡的視野裡,越走越遠,影子也越拉越長。
卡芙卡忽然向前走了一步,高跟鞋準確無誤的踩在江凡影子的肩膀上,她轉過頭看了眼一言不發的刃,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
“生命是有限的,在我熄滅以前,能照亮羅浮一點,身邊的人也就被照亮多一點,那就是我所有能做的,在我的眼中不止是有仙舟,而是更多需要被照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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