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心中一歎,他到底是來了。
窗子早破了,因而就透過這窗子,清清楚楚地聽見了蕭延年的聲音,“謝玄,又見麵了。”
蕭延年的聲音,她聽上一句就能分辨個明白。
她也聽見謝玄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是因了他等待已久。
他說,“阿磐,再等等。”
阿磐的心絲絲抽疼,本能地就抓住了那人的袍袖,“大人”
那人鳳目幽深,猜不透在想什麼,也許以為她要開口相求,因而笑著應了一聲,“嗯。”
然她沒有旁的可說的,不會求什麼,不過隻有一句,“小心。”
那人笑著點頭,“好。”
這夜始終不曾出門的魏王父,因了蕭延年來,到底是提劍走了出去。
可她也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提著一口氣。
懷裡抱著孩子,哄著,拍著,輕輕晃著,到底不曾去窗邊,不敢往樓下看上一眼。
忽而又是一陣大亂,樓下人馬嘈雜,全都往遠處湧了去。
隻知道謝玄提劍下樓,那腳步聲把木樓梯踩得吱呀吱呀地響,也踩得人心頭惶惶。
人聲一去,便有人輕聲進屋,來人不語,隻自背後抱住了她。
阿磐知道來人是誰。
來人有她熟悉的蘭草味。
他在這裡,那適才在院中說話的,又是誰呢?
哦,千機門會易容術,亦會學人說話。
隻說範存孝,不就是個中高手嗎?
阿磐身子一僵,輕聲問道,“你來乾什麼?”
那人還是從前的聲腔,“寡人想你了。”
阿磐眸中一濕,“你不是要戰場相見嗎?”
來人隻笑,“君子,做一回就夠了。這世道,隻做君子,可怎麼活?”
是了,兵者,詭道也。
可他也許還不知今夜來,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當這驛站來去自如,當謝玄從前殺不了他,如今便也殺不得他。
來人的臉帶著邊關夜色的涼,這涼意蹭在她頸間,自顧自地說著話,“他待你不好,你跟我走吧。”
阿磐心中沉沉的,“他待我好。”
那人輕嗤,“好與不好,我看不出來?”
也許吧。
他曾說她是個透明的人。
那人還道,“去了魏國,就再不會有南國那樣的好時候了。”
也許吧。
也許有一日,終將會被這烏鴉嘴說中。
但南國好嗎?
阿磐搖頭,“我不覺得那樣的時候好。”
那人消停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心裡的人是我,你卻不知道。謝玄知道,因而他待你不好。”
他太能說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夜正處於怎樣的境地。
阿磐手裡的弩箭抵住了來人的腰腹,“你該走了。”
那人還笑,“你會殺我?”
她硬著頭皮回話,“會。”
那人一頓,片刻道,“那你殺。”
謝硯的小手攥著拳頭,他見了蕭延年不哭也不鬨,他甚至還想去抓蕭延年的手,咿咿呀呀的,還想去抱他。
他是待謝硯好過的。
他若待謝硯不好,謝硯見了他就一定會哭。
他逗弄著謝硯,“阿磐,留在趙國吧。太行天險,再不會像中山那麼難了。我從前說的都算數,中山複國,許你為後。你留下來,我就娶你,好不好?”
不好。
一點兒都不好。
他還說,“阿硯你想要,就帶走。不想要,就留給他。我們自己生,好不好?”
先前不留,是因了他走的是一條險象環生無法回頭的路,一條前途叵測不能確定的路,是一條動輒就要殺身報國的路。
先前他也不知自己到底有幾分把握,因而要一個人涉險。
如今不一樣了,如今他偷天換日,奪了趙國的天下。
因而悔了。
因而一登上大位,就暗中跟著趕來了。
他說得誠懇。也說得人想要流淚。
然阿磐搖頭,“不好。”
不好。
一點兒都不好。
她說,“蕭延年,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弩箭抵在那人腰間,然而那人不以為意,“那便不走。”
她也說不清心裡到底是什麼滋味,不忍相告,也不忍就這麼看著他死。
她問,“你的大業,不要了嗎?”
那人說,“要,但也要你。”
阿磐怔怔地,霍然滾下淚來,“蕭延年,你入甕了。”
魏王父以身入局,請君入甕。
早就領命要大軍壓境的魏武卒,早就把這裡圍得水泄不通了。
那人一凜,環在她腰間的手緩緩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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