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大可囚住你,孤十萬大軍就壓在趙境,次夜殺回晉陽,趙國輕易就落入孤手。”
是,魏趙韓三國之中,最難打的趙國如今已如探囊取物,手到擒來。
她昏昏沉沉的,外頭的話也斷斷續續的,聽得沒有那麼分明。
一人道,“孤敬你是個人物,飲了這濁酒,孤封你為中山君,回你中山故地。”
阿磐在朦朧中想,好啊。
蕭延年要匡複社稷,魏王父也許了他中山故地,夢寐以求的事,如今唾手可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可另一人卻笑了一聲,他說,“中山該由寡人來複,不必魏王父敕封。”
唉。
也是啊。
匡複與敕封,到底是不一樣的。
匡複是興邦立國,獨立自主。
敕封是附庸藩屬,受人牽製。
一個做過君王的人,他怎會肯做旁人的附庸呢。
謝硯喝了奶,已經睡了過去,那繃了大半夜的心神一鬆懈下來,真叫人筋疲力儘呐。
孩子那圓鼓鼓的小臉貼著肌膚,仍不肯鬆口。
長長的睫毛還掛著小小的淚珠,在這一刻,好似隻有懷裡的孩子才是真實的,外頭的血腥與殺戮隔著那道門,都被隔開了,也全都遠遠地甩了出去。
後麵再說什麼,阿磐再聽不見,也不必再去管了。
這夜一靜下來,她便與謝硯一起沉沉地睡了過去。
聽說夜裡飲了酒,蕭延年被扣住了。
就扣在這驛站裡。
魏人不算苛待他,許他沐浴更衣,吃的喝的也都說的過去。雖不曾斧鉞加身,但扣押他的客舍外頭守著不少的魏人。
那人身上沒什麼特彆貴重的東西,聽說在那一身血衣裡,翻出了她的玉璧,還有一張繡著芭蕉的帕子。
聽說玉璧全是血,那繡芭蕉的帕子也全都是血,趙媼去洗,怎麼都洗不乾淨。
他們一行人仍舊留在驛站,還不曾啟程。
馬廄燒了個乾淨,連帶著一旁的房舍也都燒成了斷壁殘垣。
院裡如小山的黑衣侍者全都拖走了,不知拖到了何處。
那鋪天蓋地的羽箭都被拔了出來,能收走的都收走了,唯有那些仍舊殘留在地麵和大門之上的箭鏃,見證了懷王五年六月末的那一場夜半的禍事。
阿磐是在翌日夜裡,抱著阿硯去見謝玄的。
過去的這許久,她好似從也不曾主動見謝玄。
如今她抱著孩子來,在那人跟前跪坐。
月色如水,燈火可親,那人舒眉軟眼地望她。
孩子已在懷裡睡熟了,阿磐垂著眸子,輕聲說話,“阿磐實在不好,來向大人謝罪。”
那隻手輕拂她的臉頰,好一會兒才道,“你何罪之有,孤見你哭,也隻有心疼。”
他愈是不開口責怪,她心中愈是怏怏難過。這難過使她哽咽,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謝玄待她好,她不知何以為報啊。
隻垂著眸子,眼波流轉之間,那一片霧氣就要凝成水珠,就要透過翕動的長睫滾落下來。
隻難過地聽那人說話,“孤不願你開口相求,卻也不願你做個石頭心腸的人。你有血有肉,不是壞事。”
她抬起頭來,一雙眸子一眨不眨地仰望他,淚珠兒在眼裡打著滾兒,“大人不怪阿磐?”
那人笑歎,“你肯來見孤,孤已經很高興,怎會怪你。”
她心中不是滋味,又問,“若阿磐不論對錯,求大人放人,大人也不怪嗎?”
那人點頭,“你求我,我便會應。”
驀然想起來從前謝玄的話,從前他說,“不能求王父,但你可以求謝玄。”
她的大人,從來也不曾變過啊。
阿磐恍然一怔,問他,“為什麼?”
那人憮然笑歎,“因為你是”
默了良久,必也在心裡斟酌了良久,良久才道,“是孤心裡的人啊。”
他的話中含著無儘的歎息,就似那寒蟬淒切,似萬裡春流,聽得人鼻尖一陣陣的發酸。
阿磐眸中盈盈含淚,小心放下孩子,正色朝那人伏地一拜。
那人怔然無言,好一會兒才道,“阿磐,起來。”
阿磐含淚笑,“我有話,想好好與大人說。”
那人的聲音在這溫黃的燈火裡溫潤清和,那薄唇輕啟,“你說,我聽。”
好,她說,他聽。
穩了穩心神,正色開口,“大人是阿磐見過的,最好的人。”
“阿磐心裡,不知怎樣感激大人。但慶幸,從也不曾背棄大人。”
“也慶幸,阿磐願為大人進棺陪葬,但不曾在中山君麵前寬衣解帶。”
“南國十月雖困頓不得出,但中山君不曾欺辱,照看我們母子,亦是儘心儘力。因而,阿磐想求大人時,為的不是兒女私情,為的是中山從前的君王,君王要死社稷,為的是他於亂世對我們母子的庇護。”
“阿磐心中敬他,敬他是君王,是先生,是兄長。也感激他,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感激他的護佑和善待。”
“除此之外,阿磐心裡,隻有大人了。”
“因而,一拜,是拜謝大人不殺之恩。”
“二拜,是拜謝大人成人之美。”
她看見眼前的人眸光溫柔,水光彌漫。
她為那人斟了酒,朝那人舉杯,“為我儘一杯,與君發三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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