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三月。
春風拂麵,花香鳥語。
後院,一深綠雙襟褙子長緞裙的婦人繞過涼亭長廊,行至一間雅致樓閣,伸手推開青紗攏貼的縷空雕花木門。
敞開的紗窗下,墊了月白錦褥子的黃梨榻椅上,臥著一個嬌人兒。
素色白紗裙,碧玉簪隻斜斜挽起雲髻,如瀑青絲垂墜椅角,十五六的年紀,肌膚比那羊脂玉還要通透膩白,眉如墨畫,五官精致,上挑的眼尾透出一股絕豔嬌媚,隱於青澀之下,誘人心弦。
隻是那羽睫微顫,雪白雙頰淚痕未乾,沾了水色的菱唇晶瑩剔透,微微癟起,讓人心生憐意。
苑蘭暗歎了口氣。
自打半月前柳姨娘病逝,七姑娘就像換了個人,安靜得讓人心驚,也隻有在睡夢中,才顯露出以往的半絲嬌縱了。
“……姑娘?”
戚嫋嫋睜開眼,琥珀般的朦朧水眸蒙了一層冰冷戾色,轉瞬即逝。
儘管半月來見過不少次這個眼神,苑蘭心頭不免又是一驚。
“奶娘。”
染了睡意的嬌柔嗓音略帶沙啞,摻雜了一絲鼻音,透著人畜無害的楚楚可憐。
苑蘭暗惱自個瘋怔,自己抱著奶大的孩子,有什麼可害怕的。
“姑娘,午後就要出發了,待會用過早飯還要去宗祠跪拜,起來梳洗吧。”
戚嫋嫋隨意抹去臉頰濕潤,洗漱完走到描金刻雲紋的妝花案坐下,靜靜和銅鏡裡模糊歪扭的自己對視。
來到這個不知何朝何代的地方半月之久,她從開始的懵逼,到現在已經安然接受現實。
還挺開心的。
畢竟她滿手血腥,死了投胎還能做個人,也算幸事一件。
隻是她不懂,自己為何會帶著前世記憶投胎,還占據了這具已經十五歲的身體。
“姑娘,我知你此時心裡頭有氣,隻是主君升遷上都城,是大喜事,親朋好友鄰裡同僚的整日上門祝賀,所以家裡頭才不便辦你姨娘的喪事……”
戚嫋嫋張開手,由苑蘭整束腰帶,淡定開口。
“無妨。”
她在這具身體醒過來時,就是跪在後院的小靈堂裡,而棺材裡躺的是她生母柳姨娘,已經封棺那種。
所以,她對一個連麵都沒見過的人,能有什麼感觸悲傷。
苑蘭一頓,幾不可聞歎息一聲,替她攏好裙擺,吩咐外頭的丫鬟進來,開始收拾行李。
丫鬟們小心翼翼忙活,腳下放輕,餘光都不敢往食案那邊掃一眼。
因在喪中,戚嫋嫋還是一身簡單素白色衣裳,安靜用著寡淡無味的齋食。
她沒有這具身體的記憶,所以半月來裝著沉浸喪母之痛,能不出聲就不出聲,但她有眼睛有耳朵。
原身的生母柳香兒,是戚宏在外頭帶回來的農戶良家,除了長得漂亮以外,跟其他幾個姨娘相比毫無勝處,但格外囂張,並且受寵。
戚嫋嫋是家裡最小的庶女,長相更甚其母,很得戚宏疼愛,所以性子也是嬌縱跋扈,蠻橫無理。
怎麼說呢,除了要利用她美色拉攏權貴的父親和兄長,拿她固寵的柳姨娘,還有奶大她的苑蘭,其餘人,都不喜歡她。
祖母嫡母和嫂嫂不喜她狐媚長相,姐姐不喜她搶去風頭,下人懼怕她蠻橫動輒打罵,所以父兄不在家時,她算得上走哪都招白眼,神憎鬼厭。
外頭進來個丫鬟。
“七姑娘,前院主君問可都收拾好了?該去宗祠了。”
戚嫋嫋放下筷子,抿了口清茶。
“走吧。”
……
戚宏是江南梧桐縣的一個七品縣丞,得遇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之餘,改朝換代,提拔新人上位,祖墳冒青煙被點名升遷,授從六品翰林院撰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