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二位看起來不是農家
就是雇工,又素不相識,完全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為何會跑過來送行?很莫名其妙。
那中年男子對方應物深深彎腰拜了一拜,“小的夫妻在葑門外以租種官田為生,每年種得十畝地。隻官租太重,苦不堪言,一年要交六七石,所餘不足一家六口之食。
前日聽聞方公子為我等小民仗義執言,駁倒了本府大戶,又聽說撫台大老爺要采納方公子之言,今年官租每畝一律減去二鬥,還要豁免以往拖欠。
如此算來我家十畝就是二石,恰可多活一人,小的不會說話,不懂怎麼感謝。隻曉得一定要前來送方公子,不能讓方公子覺得蘇州百姓不知感恩。”
聽到他自述在葑門種田,方應物很是驚訝。蘇州城是個大城,周長四五十裡,而自己所在這裡是靠近西北的閶門,他卻是從東邊葑門跑過來的,這距離可不近,說不定四更天就起床了。
又聽到他自述說。是因為自己倡議減免官租並提出可行性建議,並且駁倒了反對的大戶,所以才前來拜謝送彆自己時,方應物有點感動。
這是多麼淳樸的人!方應物默默想道。
他不知該說什麼,自己做了一點好事,雖然目的比較複雜,又不是直接施恩於人,沒想到還是有人記在心裡,並親自趕赴過來當麵致謝。這種感恩之心。真是叫人受寵若驚。
正說話間,後麵那中年女子也上前來,捧出一個竹籃,裡麵有十幾個飯團,都是拿荷葉仔仔細細包裹的。
中年漢子指著竹籃。“小的家窮無以為報,隻得連夜趕製了十幾個飯團,供方公子路上食用。”
方應物更加感動了,十幾個飯團不算什麼,但說不定就是他們一家從幾天的口糧裡省出來的,其中情意沉甸甸。
他長歎口氣,極力推辭道:“這怎麼使得?在下怎能奪你們的口糧。於心何忍!”
那中年漢子大急,紅著臉道:“方公子不收,莫不是嫌棄小的?”
方應物再三推辭,那中年漢子硬把竹籃塞進方應物手裡。
方應物無可奈何。隻得讓隨從收了竹籃。而他將自己手裡的扇子送給中年漢子,“這也是在下一點心意,不值什麼錢,你拿回去做個留念罷!”
一把普通扇子確實不值錢。那中年漢子很痛快的收了。
隨後方應物覺得自己快承受不住對方的感恩之心了,隻得點點頭道:“告辭了。還請留步!”
船隻駛離了岸邊,與碼頭越來越遠,直到沿著水路拐過去時,方應物還能看得見那對中年夫妻站在岸上頻頻招手。
他突然想到,自己盤點在蘇州府的得失,盤點來盤點去,為個人私利患得患失,卻從來沒有盤點到這方麵。
是自己有意無意忽略了嗎?還是自己思維有短處?抑或脫離地氣了?
不過百姓發自內心的真情,原來是這樣令人感動......方應物估計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件事,他兩輩子加起來,還真沒遇到過這種事情。
方應物以前做研究看史料時,他內心不大相信在青天地方官離任時,會有百姓與官員相對而泣的事情,總覺得那太假。就像萬民傘和功德牌匾一樣,這些記載是故意褒美和拔高。
現在看來,史料記載未必全是藝術誇張,自己剛才難道沒有一種激動的情懷麼?
蘇州城,巡撫行轅大堂,王恕老大人端坐於公案後麵,撫須歎道:“老夫能為你做的,也隻有這麼多了。”
在王恕身前跪著回話的,不是彆人,正是那位給方應物送行的中年農夫......
方應物這次在蘇州府,前前後後隻有十幾天,來得快去得也快,但卻給蘇州士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還是那句話,流星般的少年。
祝枝山的嶽父、前少卿李應禎與文徵明的父親、前知縣文林喝酒時,評價道:“方應物絕對有前途,這毫無疑問。祝允明將來若能有他的一半,就對得起父祖在天之靈了。”
文林哂笑道:“這話太誇大了,功名之路誰敢說滿了?鄉試三十取一,會試十取一,任是天縱之才也不敢說一定就能中。”
李老先生搖搖頭,“你將視野放寬些,那方應物即便舉業不成功,但你覺得憑他的機敏才智和處事手腕還怕找不到伯樂麼,完全可以作為幕席上賓!
你覺得需要花多少銀子才能請到這樣的幕僚?隻要稍加曆練,今後起碼督撫大員爭相重金聘請是不成問題了,那樣權勢未必就小了。”
文林便默然不語,不得不承認很有道理。
ps:苦逼的一天啊,上午有事,下午有事,碼字頻頻被打斷。幸好明天是周末,我要爆發啊啊啊啊!大家有月票要留到明天啊!或者,今晚先投了?
手機站全新改版升級地址:.,數據和書簽與電腦站同步,無廣告清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