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睿扭過頭去,心中好生著惱。
白山水麵上的淺淡笑意卻是隨即消失,有些難看的感慨。
因為行事手段比劍爐的修行者更為張狂和狠辣,所以即便沒有去年在長陵長歌而戰,她在大秦王朝幾乎所有人眼裡也是最大的大逆。
成名極早,威名顯赫,對手又是天下最強,年歲一長,自然蘊出了她睥睨天下的氣度。
哪怕此時她修為受損,真元尚且不如尋常七境的修行者,然而麵對她的這種氣度,許多尋常的七境修行者恐怕未戰先怯,在劍意上就自然弱了數分而無法和她匹敵。
隻是身為一代大宗師,她在過往的許多年裡,所做的事情不是煉劍,便是逃亡和殺人,漂泊如萍,卻是沒有多少美好的事情可以回想,也有很多想做卻沒有來得及做的事情。
她在此時多話,隻是因為她對今夜能否活下去這件事情,也沒有多少信心,若是在這裡死去,便是諸多遺憾。
蘆葦蕩裡的簫聲始終隱隱約約,距離近了也始終一樣,就像春日裡飄飛的柳絮若有若無,卻始終不得乾脆,令人感覺很不舒服。
這片名為死人蕩的蘆葦蕩的確很大,茫茫的一片,仿佛要蔓延到天際。
“,▽.口雖然眾多,但是修行者、劍師以及軍隊所占的比例卻遠超任何城邦,在史書裡記載的其它年代,這便是窮兵黷武。雖然元武依靠商家變法,局勢穩定,稅收嚴明,關中又是八百裡沃土,每一畝田地的出產和能夠養活的人口硬生生的要比彆朝多出不少,然而若是這樣的平衡一被打破,處境反而會比彆朝更為艱難。隻可惜當年巴山劍場的那些人太強,而我們又太弱,連一次真正的聯手都沒有,所以三朝才會被滅得那麼輕鬆。”
穿街出巷,仿佛聽著那簫聲指引前行,一路竟沒有任何人阻攔,白山水看著已經近在眼前的蘆葦蕩,不緊不慢的對著身側的李雲睿說道。
李雲睿聽著這些對於他而言不算是無聊的話,沉默片刻,道:“秦之壯年死了足有數分之一,如何能算輕鬆。”
“死的雖多,歸順的倒也不少。”白山水冷笑了起來,道:“死一百而納八十,到三朝滅時,秦擴大的何止是版圖,連長陵的人口在短短數年內便增了一倍不隻,難道是長陵男女分外能生?”
李雲睿再度沉默,然後真正有些欽佩的說道“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的勇氣,更多的人終究隻是隨波逐流。”
兩人都沒有回頭。
但是不需回頭,憑借兩人的修為也可以清晰的感知到,他們的身後,那些原先沉寂的街巷之中,已經無聲的湧出了無數身穿玄甲的軍士。
這些身披著重甲而依舊行動敏捷的軍士,身上的金屬反光已經充斥了他們身後街巷間的一切縫隙。
他們就像是黑色潮水前的兩隻螞蟻,卻依舊在談笑風生。
白山水雖然狂傲,但實則是個很謹慎的人,若是提早轉移走圍殺處的一些長陵居民,必定早就被白山水察覺,街巷之中的大秦百姓,相當於是他們兩人的一道護身符。
就連那名修為遠在白山水之上的聖天子之師墨守城都隻是故意在遠方的角樓上顯露了一股氣機,擺出了白山水隻要不從那個方向過,隻要遠離這些長陵的普通民眾,他就不再出手的態度。
所以按照李雲睿的判斷,先前從夜策冷統帥的監天司方位衝出是最好的選擇,現在按照敵人規劃好的路走,遠離了後方的街巷,卻是連最後一道護身符也沒有了。
“如果我們今日能夠逃脫,也請你不要誤會。”
李雲睿感知著後方那連綿成牆的森冷金鐵氣息,猶豫了片刻,然後接著莊重的說道:“我隻是在履行我的使命。”
白山水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你忠於王命所托,隻是就算是求死,想要和誰死在一起,卻也是可以選擇。”
李雲睿又沉默了片刻,然後緩聲道:“說實話…至少我很敬佩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活下去。”
白山水笑了起來。
然後她認真的看著李雲睿道:“修為到了你這種境界的修行者,往往會更沉迷於簡單粗暴的力量,隨意用一招引動天地元氣暴’動的劍勢,以絕對的力量碾壓對手的感覺往往令人難以抗拒。像你這樣能夠控製自己的,還在精修如此細膩的飛劍之術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你也是我近年來看到的飛劍用得最好的修行者。接下來,我依舊做你的近侍。”
聽著她這樣的話語,李雲睿的麵容迅肅,並非是因為白山水話語裡包含的意思,而是此刻他們麵前近在咫尺的蘆葦蕩裡已經散發出無數危險的氣息和一種獨特的腥氣。
蘆葦叢裡刮出了一道狂風。
接著響起無數暴烈的聲音。
許多青脆的蘆葦紛紛炸裂,變成無數草屑隨著風漫卷上天,而這些狂風和碎屑之中,又發出淒厲的嘶鳴,穿出無數條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