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曆二百五十一年,共和曆一百五十六年九月二十日晨八時,戰鬥開始至此時,已過了八個小時,這八小時間,雙方擺開陣型,火力全開,大艦隊群正麵硬拚,打得天昏地暗、死傷枕籍,帶著焦痕的戰艦殘骸與凍成冰雕,神情各異的士卒一起於宇宙間漫無目的地飄蕩。
運氣好些的,在戰後打掃時還能落得個全屍,運氣稍差些的,至少也還能留下個半截屍身,其餘絕大部分,在戰鬥結束後,就連曾經存在於人世間的證明都未能留下。
此刻正是早餐時間,雖然戰爭打得激烈,但為了保持良好的士氣,雙方還是會儘力安排艦上人員分批次前往食堂用餐,戰機駕駛員和戰艦的指令員、操作員、維修員、地勤等往往是第一批次用餐的人群;太空陸軍、地麵陸軍等一般安排在第二批次;艦橋護衛隊、主炮室操控保障員等特殊職位的,一般會由專人送餐上門。
若在用餐時間內戰艦遭到敵軍的入侵或者正在入侵敵艦的話,食堂等非戰鬥部門會及時封鎖,艦上人員用餐時就會使用軍裝、太空服等衣物內置的快速補能手段來緩解饑餓和補充身體所需的營養和食物,這種補能手段,給人的感覺非常不真實,即前一秒肚子餓得呱呱叫,後一秒就飽了這樣,是一種無味覺體驗、無感官體驗的便捷方式,雖然便捷,卻無法讓人感到快樂和滿足,長時間如此,對士氣會產生一定程度上的打擊。
好在現在,雙方戰鬥雖然激烈,但近距離接舷戰相對而言打得不算多,絕大部分將士還是可以采取人類數千數萬年來最常用的補充食物的手段進食,能吃到美味的食物,溫暖胃和身心,即使身處殘酷無情、隨時可能殞命的戰場,也不至於太過絕望和淒涼。
湛盧號中央食堂,虎頂峰獨自一人於取餐窗口取得兩大碗豆漿、一大碗放著榨菜的白粥、兩個肉包和一份春卷,他用一個大餐盤端著,經過一個個低著頭,沉默著專心用餐的將士,這些將士中,有纏著繃帶的,有衣著整潔的,有艱難吞咽的,也有大口吃喝的。
虎頂峰隻是用餘光掃了眼他們,就端著盤子走向食堂的角落,獨自坐在食堂邊邊角上一個看上去好像是強行拚湊出來的雙人座上,他坐上座位,放下餐盤,抬起頭隻能看到牆壁,但他毫不在乎,就這麼自顧自地一口一口地吃著,無視著周遭的一切。
戰鬥至此時,已過八個小時,虎頂峰已記不清這八個小時裡他出擊過多少次,擊墜過多少目標,擊落了多少敵機,這些對他來說都是不重要的事情,畢竟,自己的戰績,自己的戰機係統會如實記載,如實上傳,自己隻要簽字確認即可,他唯一記得住的數字,是“二十”,“二十”這個數字,是這八小時內陣亡、補充又陣亡的,長時間或隻是區區幾十分鐘內做過自己部下的飛行員的人數。
“虎隊長!我能坐你旁邊不?”一個疲憊中略帶些沙啞但很爽朗的聲音自虎頂峰身後傳來。
“哦,老李啊,當然了,請坐,請坐……”虎頂峰循聲望去,見來者是他的專屬地勤,地勤部門的資深老兵李光粼,老李,當即伸手拍了拍旁邊座位上的灰塵,並向一旁挪動自己的大餐盤,請他入座。
“謝謝,虎隊長!”李光粼微笑著道謝,十分自然地跨過椅子,將餐盤放在狹窄的桌子上,而後緩緩坐下,端起豆漿喝了一口。
“哈啊……虎隊長,您的座機,我已經幫您維修、檢查、保養好了,隨時可以再次出動!”
“好!辛苦了!老李!您這麼忙,還每次都幫我插隊維保戰機,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了!”
“哈哈哈,虎隊長,不用謝,你是太空軍一線精銳飛行員,你我又是老鄉,且在這巨艦上合作了那麼多年,悄悄地和您講,其實,不隻是在我這兒,在所有維保人員那兒,您的優先級也是所有湛盧號下屬的戰機小隊中最高的一個!”
“哦?哈哈哈,老李,過獎了,我,我怎麼承擔得起此等偏愛!”
“虎隊長,您過謙了,不是我奉承您,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您可能不知道,您在太空軍各級將士乃至是意元帥那兒,有著怎樣的地位和傳說!”
“哦?哈哈哈,我這還成傳說了?誇張了吧,尤其是意元帥,怎麼可能知道我這麼一個小小的隊長?”
“欸,所以說嘛,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戰爭開始至今,次次參與,次次活著回來,還能取得一定戰績的,整個太空軍,除您以外,也就隻有兩三個人,怎麼可能沒點傳說?沒點名頭?意元帥是不是真的認識您,我也不清楚,但我覺得,大概率是真的。”
“嘛……哈哈,是嘛……老李啊,外界怎麼傳我的?”
“嗯……我想想,外界主要說您是,是什麼,死神,王牌,無感情的精密機械之類的吧。”
“哼嗯……這樣啊……哈哈哈哈,還彆說,這些話都挺經典的!死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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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這些稱號,其實大多數是敵軍給您起的,我們從俘虜那兒聽來的,說是您在空戰中幾乎沒有受過傷,操控戰機如臂使指,宛如死神天降,又如極致精密的器械,精準地點殺被鎖定的目標,還和神鬼一樣,出沒無常,行動迅速,難以絞殺。”
“哼嗯……這話說的,我得臉紅了……”
“哈哈哈哈,沒想到您還挺靦腆的,其他將士可都覺得您難以企及,冷酷無情呢!”
“哎呀……傳言就是這樣,傳著傳著,就偏了,成了與我本人相去甚遠的東西……”
“哼嗯……是啊,虎隊長,傳言多了,很多時候對本人反而不太好,據說,敵軍飛行員一個個都把您當作首要目標,要爭得個擊墜死神的榮譽,而且,己方其實也對您……有些……額……畏懼吧……虎隊長,我實在是想不通,為什麼他們會有些怕您……”
“哼嗯……其實挺正常的,老李,畢竟,跟我一隊的飛行員,短短八個小時內,已經犧牲了二十人,之前幾次戰鬥,犧牲更多,那麼多人犧牲了,我卻一直活著,一開始或許會認可乃至崇拜我,可這種事情多了,怎能不畏懼我?就好像,我‘祭奠’了隊員,才得以次次都活著回來。”
“虎隊長,可……活著回來,不是件好事嘛?這明顯,是無稽之談!這都什麼時代了,誰還會信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
“哈哈哈哈,老李,我這,書看得多且雜了點,思緒有些偏了,哼嗯,您說得對,活著回來是好事兒,誰不希望活著回來呢?”
“嗯,是啊……虎隊長,不如這麼說,您能次次活著回來,反而能極大地鼓舞士氣,成為將士們的精神支柱啊!您何必想得那麼悲觀?現在想想,我突然覺得,其他人‘怕’您,應該是怕跟不上您的腳步,成了您的累贅吧?換成我,和活著的傳說並肩作戰,肯定會緊張地不行,害怕得不行,但絕不是怕您,而是怕自己表現太差……”
“哼嗯……有道理,老李啊,聽您這句話,我如同醍醐灌頂,豁然開朗啊!”
“哈哈哈哈……”
兩人就這麼坐在邊邊角上,邊說笑邊進食,若非艦體不時震動兩下,兩人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和平時期,正在某個不那麼貴的普通小餐館內小聚。
“老李!時間差不多了,新隊員也已經到機庫了,又要出擊了!”
“嗯,虎隊長,我也吃完了,我跟您一起回機庫!虎隊長,這次,也要活著回來啊!”
“哈哈哈,嗯,好,好!”
戰事正激烈,不管是虎頂峰還是李光粼等中底層亦或者是意以仁、胡曼荊等高層,大多隻能在一日三餐的時候,獲得片刻小憩,片刻之後,又得全身心投入似無止境的殘酷戰鬥之中。
聯合曆二百五十一年,共和曆一百五十六年九月二十日晨八時三十分整,虎頂峰再次登上戰機,自機庫中飛出的同時,背嵬號中央大機庫內,泛星空聯合太空陸軍第八八八六營全體,在聽完營長短暫的戰前動員後,以小隊為單位,幾乎同時登上強襲登陸艇。
該營三連八排十五班第二小隊的隊長褚將進先一步踏入狹窄的強襲登陸艇,坐在最前方,白話興和郝梁俊隨後跨上登陸艇,一左一右,坐在他身後,三人就這麼擠在一起,合上登陸艇的艙蓋,打開通風換氣係統,收起手動操作台,轉為自動駕駛模式,等候放飛指令。
“話興,梁俊,還緊張嘛?”褚將進轉過頭看向身後兩人,微微笑著說道。
“不緊張,隊長!”兩人異口同聲地回複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