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逖撩袍,蹲身將手裡的茱萸插在眼前的土地上,淡聲回道“這幾年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家中都沒什麼餘糧過冬,前幾年餓死凍死的不在少數。如今既然有楊老爺溫老爺宋舉人幾位善人捐贈的銀錢在,好歹讓百姓過個安穩年,工錢也不必太高。”
寇明旭等人都不意俞逖要將這些銀錢花費在這裡,聽見的時候都忍不住為之一動,尤其是以寇明旭為首的幾個普通學子,他們家中為了供養讀書所需的花銷已經是捉襟見肘,每到冬天還要服役,每每都是拉緊褲腰帶度過的,因此乍然得聽這些話,心中感概萬千。
“平時做苦力,大概一日二三十文錢,若是主家大方的,可達到四十文錢。”人群中一名學子出聲道,“但服役原本沒有這個規矩,不如一日給十文錢?”
俞逖看向那名學生,看起來剛到弱冠的年紀,身上的衣袍是最常見的藏藍色,已經穿得有些陳舊了,袖口還有幾個補丁。
那學生原是滄柳書院的,名叫薛疇,文采很是不錯,方才行酒令時得了第三名,因此俞逖對他有些印象。
薛疇被俞逖盯著,久不見對方說話,心中就忍不住退縮,一時有些後悔剛才突然說話。
俞逖瞧見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忐忑心慌之色,笑著朝他點了點頭示意安心,“十文錢未免太少,不如就按著二十文給,取個中庸之數,不多不少,家有餘資的人不至於來掙這個錢,家中貧困的也能借此鬆緩幾分。”
服役隻有一月,從弱冠起,至五十有六止,遠安縣下轄五鎮,能夠服役的男丁大約千人左右,分散開來各處約三百之數,若是每人每天二十文,一月下來大約二百兩銀子,算上衣食等開銷,全縣約莫一千兩銀子也足夠了,今日楊溫等人罰繳的銀子和舉人名下免除的賦稅加起來,綽綽有餘。
聞得此言,楊溫幾家商戶如何做想不得而知,但書院裡的學子聽見紛紛忍不住欣喜起來,他們之中固然有富裕之家出身,但也少不了貧苦出身,為了供養他們讀書已然是費勁九牛二虎之力,平日裡省吃儉穿,一年到頭沒過什麼好日子,若是服役再艱苦些,隻怕大部分都要落下病根,生活艱難。
“大人英明。”
寇明旭帶頭,其餘學子附和,楊溫等商戶隻能含恨吃下這個啞巴虧,何舉人倒是還想掙紮一番拒絕,但眼看著民心所向儘在俞逖身上,他這時候張口不答應,那就是眾矢之的,自己的名聲以及未來估計都要毀於一旦,最終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祝春時眼眸沁著盈盈笑意,見俞逖三兩句話就讓他們俯首帖耳,便也默默將這些話術記在心裡,隨即又招呼起溫和頤樓太太洪青黛等人近身,順著俞逖插茱萸的方向將自己手中的茱萸枝也插上去。
“好歹來了一遭,也算登高了,總不能無功而返,白白浪費重陽。”祝春時插上後側身,讓樓太太等人上前。
洪青黛拉著張秀秀跟在後麵,經過半晌的調整休息,秀秀的臉色好了許多,半點不見方才的慘白,祝春時盯著她仔細打量了片刻,見她身體並無什麼毛病,插完茱萸後還看過來笑著點了點頭,便就將心中的那點擔心憂慮打消了。
眾人爭相插完茱萸,宴會也就到了尾聲,祝春時看了眼瀉露圓荷,二人會意地去不遠處馬車裡取來早早準備好的東西送上。
“之前縣衙裡事情忙,雖說大多見過諸位太太,但來去匆匆並未說上幾句話,今日才算是正式見了。”祝春時站立在茱萸前,她身後的遍地翠色的枝椏,以及一望而無邊際的天空,距離她幾步之遠的是含笑看著她的俞逖。
“遲了這許多日原是我的疏漏,也幸得諸位不怪罪,今日還肯賞臉,所幸往後咱們相處的時間還長著,倒不拘在一時半刻。”
眾人皆以何舉人之妻羅太太和樓太太二人為首,羅太太先是其女因祝春時夫妻受罪歸家,今日又是其夫吃了啞巴虧,因此扯了扯嘴角,身形未動,隻嘴上稱著不敢。
樓太太乃是在場眾人中和祝春時相處最久也是最為熟悉的人,見羅氏言行小氣鄙陋,心中不屑的同時,又多了三分警醒,笑著恭維道“夫人說的哪裡話,今日原是我們的榮幸才對,日後還要夫人多多看顧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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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時目光從她們身上掃過,尤在羅太太身上多停留了幾息,隨即才道“我年紀小,又初來乍到,日後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擔不得太太這句話,大家互相勉勵才是。”
樓太太原本還心內忐忑了下,繼而連忙點頭,她身後的吳太太等人也一一附和。
羅氏卻冷不丁的嗤了聲,朝著樓氏等人翻了個白眼,好歹她還記著場合,且薑太太偷偷扯了一把,才讓她不至於太過張揚。
祝春時暗暗記下此事,並不打算壞了今日的宴會,因此不欲多加計較,隻是隨後又和薑太太黃太太等人略說了幾句話,連帶著素日不算和睦的吳太太都打了招呼,有意無意的略過羅氏,見著對方臉色越發難看後,才輕哼一聲心情舒暢的走到俞逖身邊,攜手離開。
回去後她領著瀉露圓荷等人將今日的宴會好好盤算了一番,又有俞逖在旁時不時插話誇讚,直把人說得上天上有地下無的,連帶著重陽節宴各處布置都翻來覆去誇了好幾聲,祝春時自打設宴以來緊繃的情緒才算徹底落下。
隨後幾日,縣衙陸陸續續收到了各家太太送來的帖子,不是邀著一起逛街就是小聚,祝春時初時新鮮,又為人脈的緣故,挑著幾家去赴了宴。宴上倒也順利,隻是因著年歲相差許多,各家太太無一不是埋怨丈夫花心納妾,再不然就是兒女的親事亦或者子孫讀書等等,祝春時是既尷尬又無奈,所以兩三次之後也就對送上門來的帖子不再上心了,隻吩咐瀉露多多注意,若有重要的事再來稟告。
也是因此,俞逖忙著秋糧徭役等事抽不開身的時候,祝春時已然在後院懶散休息了好幾日,不是盯著春容綠濃讀書寫字,就是和雙燕剪紙打絡子。
“姑娘。”這日午間天氣涼爽,祝春時便搬了木榻在廊下,不遠處是從酒樓裡請來的說書女先生,正慷慨陳詞的講著最新的話本故事,春容等人也聽得入迷,直到瀉露近前來才反應過來。
“洪大夫讓人傳了信過來,說書院裡有個叫阿杏的姑娘打算退學回家去了。”
祝春時從女先生的故事裡回神,陡然聽見這話,反應了下,“阿杏?”她先是愣住,繼而想起來什麼,微微皺了眉,“可有說原因嗎?”
瀉露搖頭,“沒有,洪大夫說阿杏已經有兩三日的工夫沒來書院了,今早她家的弟弟跑來在門口叫住了學生,說家中交不起束修,他姐姐不能讀書了,說完就走了。”
祝春時從榻上起身,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去,找書院裡的人問問阿杏她家住在哪裡。”
瀉露原本不以為意,但見祝春時的態度不同,便也立時上心起來,低聲應了急忙轉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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