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素,你在放什麼屁,你給老子滾出來!”崖州城西抱歲港水師大營內,傳來了一陣咆哮的聲音,不少士兵從營帳中走出來,探頭探腦朝咆哮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這座水師大營是剛剛建造不久的,使用才不過一年時間,說起來,還是拜興華軍所賜,因為這裡本來是沒有駐軍的。當日,蒲德曼的商隊停靠崖州,然後突然武裝突襲,占領了崖州城,並且救出了孫和鼎之後,瓊崖當地嚇得是屁滾尿流,同時也意識到了這裡巨大的防禦漏洞。
崖州知州常宏立刻派人跟瓊州府送信,闡明了這裡的情況,瞿罕得到情報之後,立刻給陳際泰寫信請求援兵,陳際泰思慮一番,便決定從廣東水師之中撥付一個千總營給瓊崖,所以他們便在崖州西邊的抱歲鎮建立了一個小軍港,並且帶來了大小艦船幾十艘,就算是在這裡駐紮了。
雖然兵力不多,艦船主要也是小型的鳥船為主,但是防禦十艘以內的海盜隊伍還是足夠了,有了這支兵馬駐紮,常宏的心裡安定了不少。隻不過有一點比較頭疼,就是這支千總水師的吃喝拉撒需要當地官府來負擔。
瓊崖本來就是窮鄉僻壤之地,雖然出過海瑞這樣的名人,但是有明一代,這裡可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所以生存環境惡劣,當地民眾勉強自保,就算是當地的衛所兵,也是自己種地,自己顧自己,本來衛所兵就類似於軍屯,但現在,瓊崖的衛所兵大部分跟農民沒什麼區彆了,每天就想著生計如何解決,哪裡有空去搞什麼軍事訓練。
衛所兵不要他們管,可是從廣東過來的水師是職業軍隊,當地可不能不管,一個千總營光憑崖州當地的實力肯定是無法負擔的,所以常宏向瞿罕稟報了狀況,由瓊崖全體之力來負擔千總營的開支。瓊崖當地的情況比較複雜,嚴格來說還不算是一個布政使司,由廣東代管,跟後世不同,瓊崖和廣東在明代是連成一體的,所以理論上是歸廣東布政使管轄。
但因為瓊崖孤懸海上,所以實際上以瓊州府知府為官員之首,瓊州是上州,瞿罕的品級自然要比常宏高一些,大部分事情,常宏都是以瞿罕馬首是瞻的。
這支水師的千總叫郭徐,是廣東當地人士,水性不錯,後來加入廣東水師,積功升為千總,此次他帶隊過來,也是滿腹牢騷,誰不知道瓊崖乃是窮鄉僻壤,他們到這裡來駐紮,哪裡有在廣州駐紮舒服。
可後來的局勢發展,讓郭徐始料未及,誰能想到建虜很快打進了福建,鄭芝龍這個大明水師第一人也投降了,更不可思議的是,廣東同時成立了兩個政權,紹武帝和永曆帝之間互相攻伐,打得不可開交。
從這一點上看,郭徐倒是很慶幸,最起碼他躲在瓊崖,避免了打仗的命運,這亂世,能保命是最重要的,他們在這裡好像是被遺忘了一樣,沒有人想起他們,索性也就在這裡躲著。
可這軍營之中,卻有一個刺頭,總是給他找不痛快,或者說,此人也不是刺頭,水師訓練方麵的事情沒什麼問題,主要就是他總是發表一些對時局的見解,這在軍營之中是很不合時宜的,並且此人剛正不阿,比如關餉,他每次都要求公開唱名關餉,讓郭徐一點下漏的機會都沒有,這年頭,不喝兵血的將領跟傻子有什麼區彆。但此人身份有些特殊,讓郭徐非常頭疼,總想找個機會好好治治他。
今日一早,郭徐在巡營,就聽見一個帳篷內,此人正在對手下士兵說著什麼,郭徐一聽,便勃然大怒,才有了開頭的一幕。
隻見那個叫陳永素的軍官聽到外麵的罵聲,立刻掀開帳篷走了出來,見到郭徐,便抱拳道:“大人有何吩咐?”
“陳永素,你在裡麵說的話彆以為我沒聽見,國家大事豈是你區區一個百戶能明白的,還有,我們是廣東水師,你吃的是廣東布政使司的飯,你不站在廣東布政使司這邊,難道你的屁股還要坐到那邊去嗎?我跟你說明白了吧,不要以為你是陳璘的孫子我就不敢動你,你爺爺已經死了很久了,你以為這影響力還能持續多久?”郭徐指著這個叫陳永素的軍官道。
原來,這陳永素是廣東水師的一個百戶,他的爺爺正是萬曆援朝時候大名鼎鼎的水師主將陳璘,也是當年廣東水師的總兵官。當年從高麗回來之後,陳璘便帶兵南征北戰,最後告老還鄉,在鎮守廣東的任上去世,原本陳璘的後人過得還不錯,畢竟有陳璘的功勞在,朝廷也是給足了麵子,可自從國事糜爛之後,他們這些功臣之後便沒人管了。
也是,朝廷連藩王都顧不上了,誰還能管他們。所以到了陳永素這一代,也隻能加入廣東水師,然後根據蔭功弄個百戶的小官當當。但陳永素對待訓練卻很認真,至少他手下這個百戶的水戰能力,在千總營裡是最好的,並且在廣東水師當中也頗有名氣。
陳永素作為陳璘的後人,自然是自幼耳濡目染,研究學習爺爺留下來的水師戰法,所以對水戰頗有想法,隻是在這個位置上,在明末的軍隊中,鬱鬱不得誌,滿腹才華無法施展,這才有些懷才不遇的樣子。對於這種人,加上剛正不阿的性格,上官當然是不喜歡的,甚至非常反感。
紹武帝和永曆帝開戰之後,陳永素感到匪夷所思,之後更是頗為氣憤,眼下都什麼時候了,建虜大兵壓境,可是明軍竟然還在自相殘殺,這不是便宜了外人嗎?他想不明白,所以便跟手下幾個軍官說了幾句,正好就被巡營的郭徐聽見了。
眼見士兵們圍攏上來,郭徐有心思立威,他立刻道:“方才你大放厥詞,這也是你能說的?我告訴你,紹武帝就是天下正統,我們作為廣東水師當然應該無條件支持,現在也就是廠衛不行了,要換做二十年前,就你剛才說的這番話,已經人頭落地了。現在,你自己去領二十軍棍,算是長長記性!”
“卑職有何罪?難道卑職說得不對嗎?弟兄們,你們自己想想,你們到底是什麼身份,你們難道不是大明官軍?大明官軍的職責是什麼?難道是打自己人嗎?難道不是抵禦建虜消滅流賊嗎?國之將亡,還有閒工夫內訌,這算什麼鳥朝廷!”陳永素年輕氣盛,將自己的缽胄盔扔在地上對著數百同袍吼道。
郭徐臉色鐵青,大怒道:“反了!反了!你陳永素要造反!左右,給我把他拿下!”
幾個郭徐的親信衝上來就要抓住陳永素,陳永素身邊也有幾個鐵杆,立刻上前一步堵住了士兵的去路,雙方劍拔弩張,郭徐早就看陳永素不爽了,今天說什麼也要把他拿下。
郭徐伸手摸向了腰刀,軍營的空氣在一瞬間都要凝固了。猛然,一名士兵衝進軍營道:“大人!大人!不好了,海麵上發現異常!”原來是瞭望哨駐守的士兵在海麵上看到了情況,立刻前來稟報。話音剛落,當當當,瞭望哨上的警鐘聲立刻響起,士兵們立即緊張起來,不少人已經回頭跑進自己的帳篷拿裝備。
郭徐揪住報信兵的衣領道:“到底怎麼回事?”
報信兵道:“海麵上貌似發現大量不明身份船隻,正在向我們這裡靠攏!”
郭徐將已經拔出一些的腰刀插回刀鞘,下令道:“全軍戒備!準備作戰!”
士兵們在他的命令立即動作起來,陳永素也帶著手下趕緊準備,既然可能有敵人來襲,他們隻能先放下成見,專心作戰。
郭徐帶人來到海邊,展開千裡鏡觀察了一下,立即發現了情況,海天交界的地方,出現了大量的黑點,作為水師將領,當然知道那些黑點代表著什麼,一定是船,至於是什麼種類的船,現在還不能判斷。
十幾裡外的海麵上,龐大的艦隊正劈波斬浪航行著。高衡放下手中的千裡鏡,對身邊掌旗兵道:“給希望號打旗語,讓蒲德曼也看看,今天真是見鬼了,怎麼在這個地方出現了軍港。”
要知道,上次他們過來的時候,可沒有抱歲港,可是現在,從千裡鏡中觀察到的情況看,分明就是一個軍港橫在那裡,隻不過規模不大,從體積上來判斷,最多千把人的防守力量,船隻倒是有不少,不過根據高衡掌握的情況,即便是廣東水師在這裡,威脅也不是很大,明軍戰船的水平他們基本上已經摸透了。
旗艦興華號上的旗語打出,各個戰艦的管代都看見了前方的水師大營,顯然,是廣東水師在這裡駐紮了一支小部隊,問題是,他們打還是不打?
高衡對掌旗兵下令道:“全軍散開,戰艦在前,運輸艦在後,戰艦呈一字陣展開,緩慢接近至五裡位置,然後橫置船身。”掌旗兵左右開弓,令旗上下翻飛,各船收到指令之後立刻開始變陣,戰艦將載有陸軍士兵的運輸船護在身後,排成了一字大陣,海麵上瞬間出現了一支正麵寬大的艦隊,向著抱歲港緩慢推進。
興華軍這一變陣不要緊,倒是把水師大營的明軍給嚇了一跳,水麵上隻要擺出橫陣,對方就能一眼看穿你的大致規模,郭徐也不傻,抓著千裡鏡的手都在顫抖,他娘的,今天是碰上硬茬子了,竟然有這麼多艦船。光是在前麵列陣的就有數十艘戰艦,通過千裡鏡,還能隱約看見後麵還有大量的艦船,這麼一估計,不得上百艘,這麼龐大的艦隊,他們一個千總營如何能抵擋?
“快!立刻派人去崖州報信,就說有大量不明身份的敵軍正在接近抱歲港,快去!”他扭頭對副將喊道。副將應了一聲,轉身就去安排快馬。
郭徐這邊卻是滿頭大汗,因為隨著興華軍艦隊的不斷接近,他好像看清楚對方艦船的樣式了,打頭陣的好像都是荷蘭戰船。彼時,蓋倫船和東方船隻的樣式大相徑庭,但凡是有海戰經驗的將官,在很遠的距離上通過千裡鏡就能大致判斷出船隻的型號。
“他媽的是荷蘭人!”郭徐大喊一聲道。廣東水師常年在南洋作戰,跟佛郎機還有荷蘭的艦隊都交過手,料羅灣海戰的時候,廣東水師也曾有艦隊去支援過,對蓋倫船並不陌生。郭徐知道,這種船是荷蘭人的頂級戰艦,不僅僅體積巨大,而且載重非常恐怖,明軍戰船,一般就是六門、十二門、十八門的火炮裝備,到了鄭成功中後期,才有了三十六門火炮的洋船。
他廣東水師區區一個千總營,最大的也就是兩艘裝備十八門火炮的福船,這怎麼跟人家打?
郭徐話音剛落,士兵們也是一陣騷動,有人戰戰兢兢道:“紅毛鬼,是紅毛鬼!”
“啊?他們怎麼來了。”
“這該如何是好?”
“我們能頂住嗎?他們這麼多船,我們才這麼一點兵力,沒法打啊。”
士兵們立刻竊竊私語起來,發出了一片嗡嗡的聲音。廣東水師多年未戰,他們這個千總營在瓊崖更是無所事事一年了,猛然間看見如此規模的敵軍艦隊,不尿褲子就很不錯了。
“大人,海戰我們沒有勝算,兩軍不在一個規模上,但我軍決不能避戰不出,至少,也要為崖州調兵爭取時間。”忽然,一個聲音傳來,眾人一看,正是陳永素。
郭徐咬牙道:“你要做什麼?”
“出兵!堅決反抗,狹路相逢勇者勝,即便是差距如此巨大,我大明水師也要敢於亮劍,總好過當孬種!”陳永素道。
“好好好,你喜歡送死是吧,那行,你就帶本部人馬出戰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本事?”郭徐一揮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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