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蘅蕪苑正廳前,薑芙蕖停下步子,抬手摸了摸小腹的位置。
最近幾天就一直在酸酸漲漲的疼,好像在發泄娘親未發現它,未重視它的不滿。
可是薑芙蕖能怎麼辦呢?
上輩子的她年紀那麼小,第一次離開江南,來到遠嫁的京城。
她是商人之女,士農工商,最低一等的身份。
家裡再有錢,也不過是吃喝上富裕些,出門從未在彆人眼裡看見過絲毫尊重。
十七歲的年紀,守著一個冷冰冰的夫君。
日夜擔心公府裡的婆母公公誤會她挾恩以報,認定她是壞人是狐媚。
多少委屈想說,可夫君平常根本不在家中。
等他回府,薑芙蕖瞧一眼身旁的冰山沈驚遊,所有的話又全咽回到了肚子裡,不知道如何開口才會讓他彆以為她在告狀。
她愛慕他,對他滿是歉疚,一路而來的路上生出彌補他的雄心壯誌。
所以呀,才那麼勇敢。
她用熱乎乎的心捧給與沈驚遊有關的親人。
他們卻笑她,看不起她。
她年紀小,不知道這時候與他已經有了骨肉。
婆母給她立規矩,每日晨昏定省後,陪著旁支妯娌們說話。
那些人挑剔她的禮節,諷刺她不夠端莊。
婆母顧金靈享受著看她驚慌無措的樣子,但卻連教她禮儀的婆子也不給安排。
“小門小戶怎麼配的上公侯之家。”
顧金靈隻想說這個,絞儘腦汁的想逼她和離,滾出去。
來公府半月,她就被累的小產。
那時她早起請安,侍奉婆母顧金靈用飯,饑腸轆轆之後被人無視,後來陪著那些人說了兩個時辰的閒話。
她早就覺得不舒服,再三請辭,卻被斥責不敬婆母,大太陽底下抄佛經,足足抄了三個時辰,天都黑了才作罷。
當天晚上她體力不支回竹筠苑的時候摔了一跤,孩子就沒了。
事後婆母顧金靈卻說是她自己摔跤,小月子都沒讓她坐完,便接著搓磨她。
那時候孩子剛沒,薑芙蕖成宿成宿睡不著覺。
他們欺負她,她又委屈又悔恨。
為什麼這麼沒用呢?
為什麼孩子就沒了。
她那時讓阿寶去軍營給沈驚遊送過信,可沈驚遊半年後才回來的。
半年後,黃花菜都涼了。
她哭都哭不出來。
沈驚遊默然許久,半刻後說了句,“都有了孩子,為什麼還冒失摔跤。”
那時她不可置信地盯著沈驚遊,眼淚湧出來又被憋回,好久她才小聲回,“都是我不好。”
是我配不上你,連你的孩子都保不住。
“待你穩重些,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沈驚遊說完就匆匆離府,連抱也沒抱抱她。
薑芙蕖頭一次覺得不是公府會吃人,是沈驚遊吃人。
根本不是她的錯啊。
他卻怪她不穩重。
就算再有孩子怎樣呢?
都不是那個孩子了,不是第一個孩子,再生多少,也回不去。
都過去九年了,薑芙蕖還是忍不住眼底發紅。
幸好沒有人看到她的動作,連阿寶也沒看見。
阿寶知道這裡是吃人的魔窟,阿寶討厭這個孩子。
可她是孩子的娘親,她沒那麼心狠,就算不要,就算過去很久,她都無法做到完全釋然。
薑芙蕖整理好心情,掛上不諳世事的笑容走進蘅蕪苑。
屋子裡一股厚重的檀香味道。
婆母顧金靈禮佛,一進門薑芙蕖就看見了撂在榻上的幾本佛經。
而她進門後,屋裡兩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視線一下子落在她臉上。
顧金靈卻翻著佛經,看也不看她。
“兒媳薑氏,請婆母安。”
薑芙蕖做了個不規範的行禮,剛做出動作,坐在下首的矮胖婦人就嗤笑一聲。
這人是沈家旁支沈子美的媳婦趙桑榆,模樣矮胖,眼角刻薄,一身暗紅色衣衫鼓囊囊穿著,雙手捧著佛經,薑芙蕖進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她對婆母顧金靈的巴結樣。
“果然是個天仙,哄的驚遊日裡夜裡和她鬨。昨個晚上聽說那唇也給咬破了。咱們哥兒是要上朝的人,弟媳婦怎麼就這麼不知輕重?”
趙桑榆鄙夷地將薑芙蕖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瞧見薑芙蕖下唇也破著,嗤笑聲更重。
本來她沒動沈驚遊的心思,誰知道沈驚遊連個商人女都娶回家當寶貝,那她妹子出身更高,豈不是更配沈驚遊。
倒讓薑芙蕖搶了先,這公府偌大家業,白白便宜了旁人。
薑芙蕖怎麼不知道她如何想,麵上更謙恭,一抬手讓阿寶把盒子捧上來遞給劉嬤嬤。
“嫂子說的是,全都是我不懂規矩。今日給婆母請安也晚了,都怪我。晚了些也是有緣由的,真是找這些補身的燕窩耽擱了。冬日裡心火旺,燕窩配著梨子熬煮,婆母用了暢快些。”
鎮國公府雖是一等公,賞賜豐厚。
但戰亂頻繁,公府裡的銀錢大部分都流入了軍中,賞賜部下。
把錢賞下去,人家才給你賣命,給你賣了命,家中的妻兒老母也得被看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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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彆看公府闊氣,用度卻節儉。
婆母顧金靈非要死撐麵子,用嫁妝在這些旁支麵前打腫臉充胖子,日便要開宴會整席麵,早沒多少錢留給自己。
薑芙蕖上輩子就是傻,把自己帶來的好東西全給了顧金靈,自己落得大大小小的病。
顧金靈瞧見燕窩,臉色果然好了許多。
她四十來歲,臉上脂粉厚重,嘴角的法令紋深如溝壑,一雙眼冒精光,下巴總是揚著,脊背挺直。
薑芙蕖替她累,且薑芙蕖這輩子不要這麼累。
認錯的話音再轉,薑芙蕖大言不慚道“可是婆母,夫君昨日明明說了我身子不適,向您請了幾日假讓我在竹筠苑歇著不必請安伺候。為何劉嬤嬤跑到院中罵我?是夫君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讓婆母不悅了嗎?”
顧金靈臉色驟然一變。
趙桑榆則直接開罵,“你……你這小婦人怎麼如此粗鄙。我瞧你麵色紅潤,哪像有病的樣子。哥兒一味替你說謊。咱們今兒戳穿了你的假麵還沒找你麻煩,怎地你還不滿了?敢質問婆母?”
薑芙蕖做恐懼狀,害怕地瞧了身後的阿寶一眼。
阿寶鼓起勇氣分辯,“我們姑爺最寵小姐,不會食言而肥,我看就是公府規矩大,連姑爺也做不得主,耳根子且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