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濮洲的路並不平坦,因泥土與沙石的阻礙,車輪羈絆連帶車廂搖來晃去,不多時便惹得人頭昏腦漲,說不出話來。
車馬如此駛了一個時辰,車內韓母已經逐漸坐立難安,掌心撫額麵如菜色。
善落發現端倪,扶住夫人關切道“夫人,您不舒服嗎?需不需要停下休息一會兒?”
韓母眩暈不語,已然將手搭在了她的手臂。
善落怔了怔,叫停了馬車,後攙扶著她下了馬車。
韓母拍了拍善落,聽到耳邊鳥語拂麵清風沁入心脾,臉上才恢複了些氣色,“有心了。”
善落低首,一如往日與祖母相處一般毫無保留的好,隻覺得夫人非常親切,更因為夫人沒有對她另眼相待而受寵若驚,“應該的,夫人可舒服一些?”
韓母笑道“好多了。”
所幸韓豈與現在被貶職的韓司馬時不時往後看,這才看到韓母的馬車停駐,他們便也跟著一同停下。
韓司馬下車後看到夫人麵如白紙,心疼萬分,便前去牽過她到一邊草地休息。韓豈則命丫鬟仆從也稍作休整,一會兒再上路。
韓母望著綠意盎然的景色,胸口陰霾漸而退散,緩了許久,繼而才將目光熱切地看向不遠處的一對璧影,對身旁的司馬幽微歎道“真是世事無常,你我二人相伴數十載,而你如今退居朝外,遠離紛爭妾身亦是高興。阿豈亦到了婚娶的年紀,有女願嫁我自高興,可我卻不知她竟然是宰相失散的親女,也不知是好是壞。”
方才韓母在馬車之內與善落聊了些話,對於她的身世除了同情,但更多的是對她的憐愛。
如今知曉自己的身世,她完全可以與宰相認親坐享榮華。而今韓家遭貶,先前中意的世家之女都另擇他婿,而她不做宰相之女,卻願以平女之身嫁於韓豈。
她這般淡泊心性,與豈兒相配自不會差,怕隻怕日後宰相找來,便覺齊大非偶將二人拆散了,對於一生來說便是傷極根本。
韓司馬勸解道“宰相雖為人悖晦,但如今處境與我之前無異。他怎會不知朝中局勢隨時都有可能大肆動蕩,能不能穩坐其位,還不是他能說了算的,憑何將人認來又害了她?”
韓母也不懂朝堂變通門道,隻疑惑道“這麼說不認親對她來說未必是壞事咯?不過聽聞那崔相是妄自尊大之人,多次被罷官又多次拜相,又怎會看到自己的前景?”
韓司馬麵上浮上了一層蒼老之態,“倒不必想那麼多,如今我已老,早已折騰不動。我既不爭權,更無力為聖人出謀劃策,如今遠離廟堂亦是聖人的恩澤,事到如今後半輩子也不必憂慮其他,兒孫自有兒孫之福。不過,等到了濮洲,日子雖會清苦,但好在比待在長安安穩自在些,你也需養著身子,以後還得有個好身體含飴弄孫才是。”
韓母先是皺著眉頭,後與韓司馬相視而笑,方才在馬車裡的顛簸惙然已完全散去。
未來如何管它呢,活好當下才是。
仆從從馬車內取出早備的水壺,置了小幾,韓豈親自置杯倒來了幾盞水,送到父母邊伺候。韓母飲後,推了推讓他送去給善落也倒一盞。
他點頭,緩步走到善落跟前,柔聲問“一路顛簸,可會不舒服?喝點水吧。”
善落茫然凝視著麵前的水,微微搖頭,接過他遞來的水,難為情地在他的注視下將唇湊近碗沿抿了潤了口,霎時間才想起他還沒喝,急忙道“韓郎君還渴著呢?我去倒一碗。”
韓豈攔住了她的步子。
善落抬眸臉頰緋紅,看著他接過她喝過的瓷盞,一口飲儘。
隻聞他道“若論貴賤,你是下嫁,若不論,你我都是平民,而後將是為平常夫妻,不必在我麵前警小慎微。”
她一愣,隻發覺他的眼神鄭重,好似嫁與他已成事實,紅暈還沒有退卻,她亦無法不怔楞地點點頭。
“看落兒一直有心事,能否和我一說,我願與你一同分憂。”韓豈執起她的手,將她的神色儘收眼底,“我曾在心底說過,你的音容笑貌自有我來承接,若你有憂愁,我亦難辭其咎。”
善落看韓豈竟然看出了她的心思,抬眸幽微哽咽,並不打算隱瞞道“我做了錯事,心中十分懊悔不安。”
“何事?你與我說。”
她將緣由告訴了韓豈,韓豈撫了撫她的發跡,看著她愧疚的目色,眼底柔光不變,“原來是這樣。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好在沒有鑄成大錯。我信你做的選擇是再三顧慮好的,更信站出來頂罪是為了護佑公主,但是在遭人構陷的情況下還頂罪,那麼你自身都陷入泥沼更遑論去護佑彆人?依我看公主並沒有怪罪你,因此我們該心懷感激,保證下不為例才是。”
她目光炯炯垂眸抿唇,被他這麼分析便通透了許多,遂乖巧地點點頭。
“好一對狗男女!”
這麼一句大吼著實嚇了人一驚。
不遠處的路道口站著一個男人,手持鉤鐮,氣焰跋扈,細看正是那張二。
他已經跟隨多時了,本想跟著到目的地再現身,可誰知狗男女卿卿我我實在紮眼。
二人定睛看去,善落頓時被嚇得花容失色,躲於韓豈身側。
“是你?”韓豈瞅著對麵的男子,才想起他是誰時就已經重新點著了前段時間還未消散的怒意,“你想截人,還是報複?”
那人往前走了幾步,一把鉤鐮搭在膀子上,自以為將他們唬住了,瞟了一眼善落,視如敝履,“那天是我錯把敗柳當成寶,她克父母克祖宗,又是殘破之身,送給我張二,我張二也不要!”
韓豈目色一凜,燃著怒意,一字一頓道“給你機會——滾!”要不是父母在旁有礙觀瞻,他定然上前一步將他打得不能言語。
善落嚇得語塞,猝然一隻大手捉住了她冒汗的手掌,以示安慰,還將她護在了身後。
這一幕恍惚如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一般。
韓司馬與韓母走了過來,不明就裡,遂問“發生什麼事了?”
韓豈急忙解釋道“阿娘阿爺,此人是個瘋子,莫聽他說那些汙言穢語,到車裡等我,事後再向你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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