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意大利學者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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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意大利學者(2 / 2)

埃德蒙低下了頭。老人為越獄失敗而痛苦,他本該對他表示同情,但他由於終於有了一個夥伴,心頭正充滿著喜悅,他不想讓老人覺察自己的情緒。

法裡亞長老在埃德蒙的床上躺了下來;埃德蒙站著。

年輕人從未想過逃跑。有些事情看上去就是不可能的,對這樣的事情,我們不會起念去嘗試,而隻會本能地回避。在地下挖一條五十尺的通道,花費三年時間辛苦勞作,即便成功,也隻是通到一個臨海的懸崖峭壁,從五十,六十,甚至一百尺的高處往下跳,即使躲過了哨兵的子彈,也難逃一頭撞在岩石上粉身碎骨的命運。就算能平安渡過這些難關,也還得在海麵上遊出一海裡,想到這些可怕的場景,他覺得還是聽天由命為好。我們前麵看見,他幾乎已經聽從命運的擺布,隻想一死了之了。

而現在,年輕人看到了一個老人是如何憑著頑強的意誌堅毅地活下去的,他麵前有了一個在絕望中奮爭的榜樣。他開始認真思考,估量起自己的勇氣來了。他連想都不曾想到要做的事情,有人想到去做了;這個人沒他年輕,沒他強壯,沒他靈活,卻憑著聰明和耐心,製作了為完成這次難以想象的行動所必需的工具,整個計劃隻是由於一個計算錯誤才落空了。既然另一個人能做這一切,那麼對他唐戴斯來說,還有什麼事情不可能做到呢。法裡亞挖五十尺,他就可以挖一百尺。法裡亞五十歲,為這件工程花了三年時間,他隻有法裡亞一半年紀,他可以花上六年。法裡亞是神甫、學者、教會裡的人,他尚且不畏懼從伊夫堡遊到多姆島、拉托諾島或勒梅爾島,那麼他埃德蒙,海員,經驗豐富的潛水好手,常常為尋找一簇珊瑚就潛入海底,難道他遊上一海裡還會有什麼問題嗎?遊一海裡要多少時間?一小時?他以前難道沒有在海上一連遊好幾小時不上岸嗎!不,他唐戴斯不缺什麼,他隻要有個榜樣激勵自己就成了。彆人已經做到,或者能夠做到的事情,他唐戴斯也一定能做到。

年輕人把這些念頭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我找到你要找的辦法了。”他對老人說。

法裡亞微微一顫。

“你?”他抬起頭來,那神情似乎在說,唐戴斯此話即使當真,用不了多久他也會泄氣的,“說說看,你找到什麼辦法了?”

“你從你的牢房挖到我這兒的通道,是和室外走廊沿同一個方向的,對嗎?”

“是的。”

“這條通道和室外走廊之間,距離大概隻有十五步?”

“最多如此。”

“那好,我們在通道的當中再挖一條豎向的支道。這一次隻要量準了,就可以一直挖到室外走廊。殺掉哨兵,我們就可以逃跑了。要完成這個計劃,一要有勇氣,這你有,二要有力氣,我有的是力氣。至於耐心,你已經作出了證明,現在看我的吧。”

“等一下,我的朋友,”長老說,“你還不知道我有的是什麼樣的勇氣,也不知道我打算把力氣用在什麼地方。至於耐心,我每天早上接著乾夜裡的活兒,夜裡接著乾白天的活兒,我想耐心我也有了。可你得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我的想法是:解救一個不該受懲罰的無辜的人,這是實現天主的意願。”

“難道你的想法變了,”唐戴斯問,“你遇見我以後就認為自己有罪了嗎?”

“不,但我也不願成為有罪的人。在這以前,我想我一直是在跟環境較量,但現在你是要我跟人較量了。我可以挖穿一堵牆、毀掉一個台階,但我不會去刺穿一個人的胸膛,毀滅一個人的生命。”

唐戴斯微微露出驚訝的神情。

“怎麼,”他說,“眼看自由可以到手了,你卻在為這點事遲疑不決?”

“那你自己呢,”法裡亞說,“為什麼你沒趁晚上獄卒進來的時候,拿一根桌腿砸死他,換上他的衣服設法逃走呢?”

“因為我沒想到呀。”唐戴斯說。

“這是因為你對這樣的罪行有一種本能的恐懼,所以才不會想到這麼做,”老人說,“凡是簡單易行的事情,我們的天性總會告誡我們有哪些界限是不能逾越的。老虎,嗜血是它的天性,它生來就是如此,它的嗅覺告訴它一個獵物在附近,它便立刻奔向獵物,撲上去,把它撕得粉碎。這是它的本能,它服從本能。人跟老虎不同,人厭惡看見血;厭惡謀殺不是社會法則,那是自然法則。”

唐戴斯有些驚訝:長老的這番話,對那些曾經困擾他的問題作出了解釋,這些問題往往會不知不覺地閃過他的頭腦,或者說得更準確些,閃過他的靈魂——其實人人如此,有些想法是腦子裡想出來,有些想法則是從心靈流淌出來的。

“我在獄中,”法裡亞接著說,“快有十二年了,我反複想過那些著名的越獄案例。越獄成功的情況並不多。圓滿成功的越獄,都是經過深思熟慮、長期準備的,德·博福爾公爵逃出萬森堡,杜比古瓦神甫逃出主教堡,拉杜特逃出巴士底獄,無一不是如此。也有一些機緣湊巧的例子:這是最求之不得的情況。我們等待機會吧,機會一來,我們就抓住它不放。”

“你真能等啊,”唐戴斯歎了口氣說,“耗時費神的工程讓你把心思都用在了這上麵,現在工程停了,但你還有希望在支撐著自己。”

“不過,”長老說,“我也不光是在挖牆。”

“那你還做什麼?”

“寫作,或者研究。”

“他們給你紙、筆、墨水?”

“不給,”長老說,“可我自己能做。”

“你自己做紙,做筆和墨水?”唐戴斯驚訝地問。

“對。”

唐戴斯欽佩地看著他;但他仍難以相信他說的話。法裡亞覺察了他的疑惑。

“等你去我那兒的時候,”他說,“我可以給你看一部完整的書稿。那是我一生思考、研究和反省的結晶,當年在古羅馬競技場的廢墟上,在威尼斯聖馬可廣場的廊柱間、在佛羅倫薩的阿爾諾河邊,我曾反複醞釀推敲,但我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有閒暇在伊夫堡的高牆裡把它們寫下來。這部書稿叫《論建立意大利統一君主政體的可能性》,印出來會是一本四開的厚書。”

“那你寫在什麼地方呢?”

“寫在兩件襯衫上。我想出了一個辦法,可以使襯衣變得像羊皮紙那樣光滑緊密。”

“那你是化學家?”

“湊合吧。我認識拉瓦錫[4],卡巴尼斯[5]也是我朋友。”

“要完成這麼一部著作,你也得對曆史有研究才行。你有書嗎?”

“我在羅馬的圖書室裡有近五千冊書。我讀了一遍又一遍,發現如果選讀其中一百五十本,即使不說可以通曉人類全部知識吧,至少也夠終生受用了。我花三年時間精讀了這一百五十本書。我在被捕前,已經對這些書的內容爛熟於胸了。現在我即便身處牢房,也還能完整地回憶起這些書中的內容。它們的作者,包括修昔底德[6],色諾芬[7],普盧塔克,提圖斯·李維[8],塔西圖斯[9],斯特拉達[10],約爾南代斯[11],但丁,蒙田,莎士比亞,斯賓諾莎,馬基雅弗利和博絮埃[12]。這裡我僅僅舉出了一些最重要的作者的名字。”

“那你一定懂好幾種語言囉?”

“我會說五種現代語言:德語、法語、意大利語、英語和西班牙語。靠古希臘語的基礎,我能看懂現代希臘語;但我說得不好,現在還在學。”

“還在學?”唐戴斯問。

“是的,我把認識的詞列成一個單詞表,再把這些單詞排列、組合、顛來倒去,也就足夠用來表達思想了。我認識將近一千個詞,現在完全夠用了。當然,詞典裡的詞總有十萬個以上吧。眼下,我說得不好,但隻要能讓人明白我的意思也就夠了。”

埃德蒙越聽越入迷,他開始發現這個怪人具有一種幾乎超自然的能力。他很想知道這個人究竟有沒有做不到的事,於是繼續問道:

“既然他們不給你筆,那你怎麼寫得成這麼厚的一本大書呢?”

“我自製了幾支很棒的筆。假如有人知道齋日偶爾能吃到的鱈魚頭的軟骨可以製筆的話,他們大概會寧願用這種筆而不用普通筆的。所以,我總是滿心歡喜地盼著星期三、星期五和星期六,在這些日子我有可能得到更多的製筆材料。是的,撰寫曆史著作對我來說是最大的安慰。我沉潛到了過去的歲月裡,就會忘掉眼前的一切;我在曆史的長河裡自由自在地倘佯,就不再記得自己是個囚犯了。”

“那麼墨水呢?”唐戴斯問,“用什麼東西自製墨水呢?”

“我的牢房裡有過一隻壁爐,”法裡亞說,“把我關進去的時候,這隻壁爐已經堵住了。不過,以前成年累月在壁爐裡生火,壁爐的內壁上都積滿了煙炱。星期天我會有一點葡萄酒;我把煙炱溶化在葡萄酒裡,就製成了上好的墨水。有些內容需要特彆引起注意,這種地方我就刺破手指,用血來寫。”

“什麼時候可以讓我看看這一切呢?”唐戴斯問。

“隨時都行。”法裡亞回答。

“哦!那就現在吧!”年輕人大聲說道。

“跟我來。”長老說。

他鑽進地下的通道,消失在裡麵。唐戴斯跟了進去。

[1]參見第170頁注。愷撒·博爾吉亞和他父親教皇亞曆山大六世,都致力於利用姻親關係恢複教會自十五世紀大分裂以來喪失的權勢,謀求在意大利建立統一的政權。

[2]克雷芒七世1478—1534):意大利籍教皇。

[3]寸:本書中的寸,都指法國古長度單位法寸pouce),一法寸約合27.07毫米。

[4]拉瓦錫17431794):法國化學家,史稱現代化學之父。

[5]卡巴尼斯17571808):法國哲學家,生理學家。

[6]修昔底德公元前約460公元前約400):古希臘曆史學家。

[7]色諾芬公元前約430公元前約355):古希臘曆史學家。

[8]提圖斯·李維公元前59公元後17):古羅馬曆史學家。

[9]塔西圖斯54117):古羅馬曆史學家。

[10]斯特拉達1572—1649):意大利曆史學家。

[11]約爾南代斯:六世紀生卒年份不詳)的天主教主教,曆史學家。

[12]博絮埃16271704):法國天主教神甫,作家,演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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