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水手說,“我猶豫了一會兒。你的胡子有六寸長,頭發有尺把長,看上去不像個好人,倒像個強盜。”
唐戴斯想起來了,自從關進伊夫堡之後,他沒有剪過頭發,也沒有刮過胡子。
“噢,”他說,“有一次遇險,我曾經向岩洞聖母許過願,十年不剃頭發、不刮胡子。今天是許願到期的最後一天,我差點兒在這個紀念日淹死。”
“現在,我們怎麼安置你呢?”頭兒問。
“嗨!”唐戴斯答道,“隨便怎麼都行。我當水手的那條船完了,船長送了命。你們也瞧見了,我撿了一條命,可是身邊什麼也沒有。幸好我是個挺不錯的水手,到下一個港口靠岸時,你們就把我丟下得了,我總能在哪條船上找到份活兒乾的。”
“你熟悉地中海嗎?”
“我從小就在地中海航行。”
“那些港口你都熟悉?”
“隨便哪個港口,無論水域怎麼危險,我都能閉著眼睛駛進駛出。”
“哎,你說怎麼樣,頭兒!”那個讓唐戴斯挺住的水手說,“要是這夥計說的都是實話,咱們乾嗎不把他留下來呢?”
“要真是這樣,當然可以,”頭兒遲疑不決地說,“可瞧他這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隻怕是說得好聽,乾起來不一定行。”
“我乾得比我說的好。”唐戴斯說。
“嗬嗬!”頭兒笑著說,“那咱們走著瞧。”
“行,”唐戴斯說著站了起來,“你們去哪兒?”
“去裡窩那。”
“那麼,搶風行駛隻有浪費時間,乾嗎不靠前側風直行呢?”
“就怕一頭撞上裡翁島唄。”
“我們會在它的旁邊經過,離岸足足有二十尋。”
“那你來掌舵,”頭兒說,“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
年輕人走上前去,坐在他的位置上。他輕輕壓一下舵把,船頭隨之轉動。他看出這艘船雖說算不上第一流的,但還是可以操縱自如。
“拉轉桁索和帆角索!”他大聲說。
船上的四名水手都跑去拉帆索,頭兒看著他們乾活。
“拉直繩索!”唐戴斯繼續說。
水手們遵命從事,不打折扣。
“拴上繩索!”
如同前兩個命令,這個命令也執行了,這艘單桅船不再搶風行駛,而是徑直向裡翁島方向駛去,正如唐戴斯所預言的,船的右舷側在離島二十尋的地方駛了過去。
“太棒了!”頭兒說。
“太棒了!”水手們應聲喊道。
眾人欽佩地看著唐戴斯。他的目光又充滿著智慧,身體又恢複了活力,在新結識的水手看來,他擁有這一切是毋庸置疑的。
“看來,”唐戴斯離開舵把說,“至少在這次航行中我還能對你們有點兒用處。倘若你們到了裡窩那不要我了,把我留在那兒就是了。我拿到第一筆工錢,就把這段時間的夥食費還你們,借給我穿的衣服,我也會付錢的。”
“行啊,行啊,”頭兒說,“隻要你提的要求不過分,一切都好說。”
“大家一樣,”唐戴斯說,“您給夥計什麼待遇,也照樣給我就行了。”
“這不公平,”把唐戴斯從海裡拉上來的那個水手說,“因為你比我們懂得多。”
“你插什麼嘴?這關你什麼事,雅各布?”頭兒說,“要多要少,讓人家自己說麼。”
“那也行,”雅各布說,“我隻是說說自己的意見罷了。”
“喂!你要是有替換衣服,還不如借條褲子和一件短上裝給他,他還赤著身子呢。”
“可不行啊,”雅各布說,“我隻拿得出一件襯衫和一條褲子。”
“這就夠了,”唐戴斯說,“謝謝,我的朋友。”
雅各布一下子鑽下底艙,不一會兒拿著襯衫和褲子上來。唐戴斯穿上,心裡充滿喜悅。
“你還要些什麼?”頭兒問。
“一塊麵包,再來一口我剛才喝的朗姆酒。我有很長時間沒吃東西了。”
可不是,差不多有四十個小時了。
水手拿來一塊麵包,雅各布把裝酒的水壺遞給他。
“打左舵!”船長轉身對操舵的水手說。
唐戴斯接過水壺,朝舵工那兒瞥了一眼。水壺在半空中停住了。
“看哪!”頭兒說,“伊夫堡那邊出什麼事了?”
伊夫堡南棱堡的雉堞上方升起一團白霧,唐戴斯也看見了。
一秒鐘過後,遠方的炮聲隱隱約約地傳到了船上。
水手們抬起頭來,麵麵相覷。
“這是什麼意思?”頭兒問。
“昨夜那兒有犯人逃跑,”唐戴斯說,“這是放炮示警。”
頭兒向唐戴斯看了一眼,年輕人在說這句話時已經把水壺口放進嘴裡。這頭兒即便有過一絲疑惑,當他看見年輕人鎮定自若、津津有味地品味朗姆酒時,這一絲疑慮也就一閃而過,立刻消釋了。
“這酒挺凶。”唐戴斯說著,用襯衫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
“管它呢,”頭兒瞅著他,心想,“就算是他,也值。要不,這麼能乾的水手哪兒去找。”
唐戴斯借口累了,要求坐到舵工的位置上。操舵的水手樂得輕鬆一下,用目光詢問頭兒,頭兒點頭示意他可以把舵柄交給新來的夥伴。
唐戴斯坐定之後,終於能把目光死死盯著馬賽方向了。
“今天是幾號?”唐戴斯等看不見伊夫堡之後,向走來坐在他身旁的雅各布問道。
“二月二十八日。”雅各布說。
“哪一年?”唐戴斯問。
“什麼哪一年!你問今年是哪一年?”
“對,”唐戴斯說,“我問今年是哪一年。”
“今年是哪一年,你忘了?”
“可不是,昨兒晚上我嚇破了膽,”唐戴斯笑著說,“我差點兒精神失常,直到現在腦子裡還是一片糊塗。我問你,今天是哪一年的二月二十八日?”
“一八二九年。”雅各布回答說。
唐戴斯自被捕之日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已經熬過了十四個年頭。
他關進伊夫堡時才十九歲,出來時已經三十三歲了。
他的唇角露出一絲苦笑,心想在這漫長的歲月裡,梅塞苔絲大概早就以為他不在人世了。她現在怎麼樣了呢?
接著,他想到了那三個人,眼裡燃起仇恨的火焰。就是他們,讓他坐了這麼長時間的大牢,使他的身心受了這麼可怕的摧殘。
他重溫在獄中立下的誓言,他要找唐格拉爾、費爾南和維爾福報仇雪恨,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這不會是無法兌現的誓言了。此時此刻,地中海上航速最快的帆船也甭想追上這條單桅船了。它正揚帆鼓風,朝裡窩那疾駛而去。
[1]弗吉尼亞紅帽:一種紅色錐形帽子,法國大革命期間一度流行。
[2]錫拉庫薩:意大利西西裡島上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