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加爾橋客棧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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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加爾橋客棧(1 / 2)

凡是像我一樣在法國南方徒步遊曆過的人,都會看見在貝爾加德和博凱爾之間,也就是從鄉村到城鎮的半路上,靠博凱爾近些,離貝爾加德稍遠些的地方,有一家小客棧,門口懸著一塊鐵皮,風一吹過便會嘎嘎作響,上麵歪歪斜斜地寫著幾個字:加爾橋[1]客棧。沿羅訥河的流向看去,這個小客棧位於大路左邊,背靠著河。客棧的前門向過路人開啟,後門對著一塊園地,朗格多克人管那叫花園,裡麵長著幾棵矮小的橄欖樹,無花果樹的葉叢蒙著塵土,看上去是銀白色的;還種了些蔥蒜辣椒。角落裡,一棵高大的五針鬆,猶如被遺忘的哨兵,憂鬱地伸出彎彎曲曲的枝丫,頂端扇形的葉蓋,則被三十攝氏度的陽光曬得快枯裂了。

這些大大小小的樹木,都被西北風刮得彎下了腰——須知普羅旺斯有三害,其一就是來自地中海的乾寒的西北風,另外兩害,讀者也許還有所不知,那就是迪朗斯河和議會。

周圍的平地,宛如一個積滿塵土的大湖,東一處西一處,稀稀落落長著幾莖小麥,想必是當地好奇心未泯的農藝家撒下的種,麥芒為蟬提供了棲身之處,尖利單調的蟬鳴聲追逐著迷路來到這荒僻角落的旅人。

這七八年來,經營小客棧的是一對中年男女,他們有個小女傭叫特麗奈特,還有個照看馬廄的小男仆,名叫帕科。打從博凱爾鎮和埃格莫爾特之間開通運河,貨船和馬拉駁船替代了載貨馬車和驛車之後,有這麼兩個小家夥打雜,人手已經可以說綽綽有餘了。

這條運河,仿佛偏偏要和倒黴的客棧老板過不去似的,就在向它輸水的羅訥河和被它扼殺生機的大路中間流過,離小客棧僅百步之遙。

關於這家客棧,我們剛剛作過簡短的介紹,話雖不多,可句句是實情。客棧老板的年紀麼,四十出頭,四十五不到,瘦高個兒,粗骨骼,眼睛深陷而有神,鷹鉤鼻,牙齒白得像食肉動物,總之,是個地道的南方人。雖說上了點年紀,頭發卻像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變白,和滿臉的絡腮胡子一樣濃密而卷曲,隻稀稀落落雜有幾莖白發。膚色天生就黑,加上這可憐蟲成天站在門口,盼著有旅客徒步或乘馬車來投宿,所以黝黑的底色上又覆上了一層茶褐色。盼望多半是落空的;頂不住毒日頭的曝曬,他隻能在頭上紮一塊紅頭帕,弄得有點像西班牙的趕騾人。說起來,他還是我們的老相識:此人正是加斯帕爾·卡德魯斯。

那婆娘卻是個臉色蒼白、羸弱多病的女人。她出生在阿爾勒地區,當姑娘時的名字叫瑪德萊娜·拉黛爾,原本也有幾分阿爾勒女人的姿色。但由於患著埃格莫爾特塘地和卡馬格沼澤地常見的流行病,長年低燒不退,姿色也就大大減退了。她幾乎終日坐在樓上的房間裡瑟瑟發抖,不是埋在安樂椅裡,就是靠在床上。做丈夫的整日價守在客棧門口往外張望,他情願這麼守望,因為和老婆待在一起,那婆娘就嘮叨個沒完,抱怨自己命不好,到頭來,他總是用這樣一句挺有哲理的話來堵住她的嘴:

“彆說了,卡爾貢特娘們!這是老天爺的安排。”

叫她這個綽號有個原因,瑪德萊娜·拉黛爾是位於薩隆鎮和朗貝斯克鎮之間的卡爾貢特村人。而且當地人的習慣就是叫綽號而不叫姓名。再說也難怪卡德魯斯叫她娘們,就他這種粗俗的談吐而言,瑪德萊娜的名字未免太雅了些。

這位客棧老板話倒是說得挺豁達,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可是讀者千萬彆以為,被可惡的博凱爾運河逼到如此地步,他真的就這麼若無其事,整天聽老婆喋喋不休、沒完沒了地埋怨,他真的就那麼無動於衷。他雖說生活節儉,不抱奢望,但骨子裡是南方人,場麵上極講究麵子。所以,當初生意興隆的時候,每逢火印節或塔拉斯各龍節[2],他總要帶著他那卡爾貢特娘們參加。他身穿南方男人的漂亮衣服,既像加泰羅尼亞人,又像安達盧西亞人,卡爾貢特娘們身穿阿爾勒迷人的裙子,其款式看上去借鑒了希臘和阿拉伯的服飾。然而這幾年來,表鏈、項圈、彩色腰帶、繡花胸帶、絲絨背心、花邊長襪、條紋鞋罩、帶銀搭扣的鞋子,都漸漸不見了。加斯帕爾·卡德魯斯無法再像過去一樣炫耀自己的風采,於是便同妻子一起,在那些世俗浮華的場景中銷聲匿跡了。每當他待在寒酸的客棧裡,遠遠聽見歡樂的喧鬨聲飄到耳邊時,他簡直是心如刀絞。他守著這個店,固然是要靠它賺錢謀生,可也是因為,他除了這兒已經沒彆的地方好躲了。

且說那天上午,卡德魯斯跟往常一樣,兀立在客棧門口,憂鬱的目光從母雞啄食的空地,移到向南北兩個方向延伸的、空蕩蕩的大路來回張望。突然,屋裡傳來妻子的尖叫聲,他不得不暫時離開一下門口的崗位。他嘴裡咕噥著回進客棧,爬上二樓——大門卻依然敞開著,仿佛是提醒客人路過時彆忘了光顧。

卡德魯斯進屋的當口,那條他極目張望的大路還如同南方的沙漠一樣空曠寂寥;白色的大路夾在兩行枝葉稀疏的樹木之間,無窮無儘地向前延伸。我們當然明白,但凡一個旅人有可能安排一天的行程,他就決不會選這個時刻到這個可怕的撒哈拉大沙漠來受這份罪。

可話雖這麼說,巧事還是有啦。倘若卡德魯斯在那崗位上再多待一會兒,他就會看見遠處從貝爾加德方向,隱隱約約有個人騎著馬款款而來,那種悠然自得的神態,表明騎手和坐騎之間關係非常融洽。馬是騸過的,四條腿協調而歡快地一路小跑;騎馬的人是位教士,雖然烈日當空,驕陽似火,他仍身穿黑色教士服,頭戴三角帽。他和他的馬穩穩當當地向前而來。

到了客店門口,人和馬同時停了下來,但很難看出是馬帶住了人,還是人帶住了馬。隻見騎馬人跳下馬,牽著韁繩,把它係在隻連著一個鉸鏈的破百葉窗的鉤釘上。然後,教士用紅棉紗手帕擦著額上不停地冒出來的汗水,回到客店門前,用手杖包鐵的一端敲了三下門。

一條大黑狗應聲豎起身,齜出尖利的白牙,吠叫著躥上前去,這種敵對的表示,說明它很少與生客打交道。

立時,店裡貼牆的木樓梯上響起沉重的腳步聲,這家可憐的客店的主人彎著身子倒退著走下樓梯,來到教士站立的門前。

“來了來了!”卡德魯斯連聲說,這會兒有人來他感到挺驚訝,“彆叫,馬戈丹!請彆害怕,先生,這狗光叫不咬人。您是要喝口酒吧?天太熱啦……哦!對不起。”卡德魯斯看清了他迎接的是一位有身份的過路人,頓了頓說,“恕我眼拙,沒看清自己有幸接待的是誰。您想要點什麼,神甫先生?我聽候吩咐。”

教士以奇特的目光注視對方兩三秒鐘之久,似乎想讓店主人也集中精神好好地看看自己。但看到對方隻是由於沒有聽到回話而感到驚訝,臉上彆無表情,教士認為不必再讓他驚訝下去了,於是便帶著濃重的意大利口音問道:

“您就是卡德魯斯先生?”

“是的,先生,”店主人說,聽到這句問話,他越發驚訝了,“在下加斯帕爾·卡德魯斯,願為您效勞。”

“加斯帕爾·卡德魯斯……姓和名都對。從前您住在梅朗巷,是嗎?五層?”

“一點不錯。”

“您在那兒當裁縫?”

“對,但生意不好。馬賽這鬼天氣太熱了,我看哪,到頭來隻怕大家都要一絲不掛呢。喔,說到天熱,您不想喝點什麼解解渴嗎,神甫先生?”

“想啊,請把您最好的葡萄酒拿一瓶給我,然後咱們接著往下談。”

“好嘞,神甫先生。”卡德魯斯說。

卡德魯斯還藏著最後幾瓶卡奧爾[3]葡萄酒。他不想錯過這個機會,趕忙掀起旁邊翻板活門鑽下地窖。底樓的這間屋兼做大廳和廚房,下麵就是地窖。

五分鐘後,他鑽出地窖,看見教士胳膊支在桌子上坐著,那條狗馬戈丹似乎明白這個陌生人和其他人不一樣,看來會在這兒吃點什麼,已經和他和睦相處,把禿毛的頸脖伸在他的腿上,用倦怠的眼神望著他。

“您是單身嗎?”教士見店主人在他麵前放上一瓶酒、一隻酒杯,開口問道。

“喔!主啊!是的,單身,差不多就是單身,神甫先生,因為我雖說有個老婆,但她什麼也幫不了我。這個可憐的卡爾貢特娘們,是個病秧子。”

“噢!您結婚了!”教士頗有幾分興趣地說,同時向四下裡掃了一眼,仿佛要估量一下這些簡陋的家具能值幾個錢。

“我並不富有,這您也看到了吧,神甫先生?”卡德魯斯歎了口氣說,“有什麼辦法呢?如今這世道,光做個好人可是發不了財的。”

教士銳利的目光盯在他的臉上。

“是的,先生,我可確實是個好人哪,”店主經受住了教士的逼視,一隻手放在胸前,連連點頭說,“這年頭可不是誰都能這樣說的。”

“如果確實是這樣,就再好不過了,”教士說,“我相信好人一定會有好報,壞人遲早會遭報應。”

“您當然這麼說啦,神甫先生;以您的身份,當然該這麼說。”卡德魯斯滿臉苦澀地說,“可人家信不信您的話,就是另一碼事嘍。”

“您這麼說就錯了,先生,”教士說,“也許再過一會兒您就會看到,我的話是可以當場兌現的。”

“您說什麼?”卡德魯斯驚訝地問。

“我想說,我首先得確認您就是我要找的人。”

“您要我怎麼證明呢?”

“在一八一四年,或者一八一五年那會兒,您認識一個叫唐戴斯的水手嗎?”

“唐戴斯!……您問我認不認識可憐的埃德蒙?當然認識!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卡德魯斯臉漲得通紅地大聲嚷嚷,教士定睛望著他,明亮而堅定的目光仿佛要把他整個兒看個透。

“嗯,我想他是叫埃德蒙吧。”

“埃德蒙,那還有錯?就像我叫加斯帕爾·卡德魯斯,絕對錯不了。可憐的埃德蒙,他到底怎麼樣了,先生?”卡德魯斯繼續問下說,“您認識他?他還活著?他獲得自由了?他快活嗎?”

“他坐牢時著名慈善家埃德姆死了。他比土倫拖著鐵鐐的苦役犯還要絕望,還要悲慘嗬。”

卡德魯斯的臉由紅轉白。他掉轉身子;教士看見他用紅頭帕的一角在擦眼淚。

“可憐的小夥子!”卡德魯斯嘟嘟噥噥地說,“這不,我剛才沒說錯吧,神甫先生。仁慈的天主隻對壞人仁慈哪。唷!”卡德魯斯用南方人有聲有色的語調繼續說,“世道愈來愈壞嘍,老天爺啊,你就乾脆打兩天霹靂,噴一個鐘頭天火,來個一了百了吧!”

“看上去,您是真心喜歡這個小夥子?”教士問。

“對,我喜歡他,”卡德魯斯說,“雖說我有一陣子嫉妒過他的幸福,可是後來,我以卡德魯斯的名譽向您發誓,我對他的不幸遭遇同情極了。”

出現了片刻的靜默;但教士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店主人臉上的表情。

“這個可憐的小夥子,您認識他?”卡德魯斯問。

“他臨終時,是我給他做臨終聖事的。”教士說。

“他是生什麼病死的?”卡德魯斯聲音哽咽地問。

“一個三十歲的人死在監獄裡,不是被折磨死的,還會怎麼樣呢?”

卡德魯斯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教士接著說,“唐戴斯臨終時吻著基督的腳,對我發誓說,他不知道自己坐牢的真正原因。”

“沒錯,沒錯,”卡德魯斯喃喃地說,“他不可能知道。神甫先生,他不可能知道。可憐的小夥子,他沒撒謊。”

“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會遭到這樣的不幸,所以他委托我為他弄清事情的真相,恢複被玷汙的名譽。”

教士的目光凝定在卡德魯斯的臉上,看著這張臉上顯出幾近悲傷的神色。

“一位有錢的英國人,”教士接著說,“是他的患難之交,在第二次王朝複辟時期出了獄。這個英國人有一顆很值錢的鑽石。他在獄中生病,唐戴斯像兄弟一樣照料過他。他臨出獄時,就把這顆鑽石留給了唐戴斯,作為對他的回報。唐戴斯知道獄卒拿了鑽石照樣可能再出賣他,所以沒有拿鑽石去向獄卒行賄,十分珍惜地藏在身邊,準備出獄後用。他知道,一旦出獄,隻要賣掉這顆鑽石就不愁吃穿了。”

“照您這麼說,”卡德魯斯眼睛發紅地問道,“這顆鑽石非常值錢囉?”

“凡事都是相對而言,”教士說,“對埃德蒙來說,確實非常貴重。這顆鑽石估計值五萬法郎。”

“五萬法郎!”卡德魯斯說,“那它該像核桃一樣大囉?”

“那倒不見得,”教士說,“您不妨自己看一下,我帶在身上呢。”

卡德魯斯急切的目光,似乎要在教士身上立時搜出這顆鑽石。

教士從衣袋裡掏出一隻黑皮麵的小盒子,打開。鑲在一枚做工精湛的戒指上的鑽石射出耀眼的光芒,卡德魯斯頓時感到一陣眼花繚亂。

“這東西值五萬法郎?”

“還不算托座,它本身也很值錢。”教士說。

他關上首飾盒,放回口袋裡。但那顆鑽石仍然在卡德魯斯的腦海中熠熠生輝。

“那您是怎麼得到這顆鑽石的呢,神甫先生?”卡德魯斯問道,“埃德蒙指定您做遺產繼承人了?”

“沒有,但他指定了我做遺囑執行人,‘我有三個好朋友,還有個未婚妻,’他對我說,‘我相信,這四個人一定會為我感到悲傷的。其中一個好朋友名叫卡德魯斯。’”

卡德魯斯渾身一顫。

“‘另一個,’”教士接著說,似乎沒有覺察到卡德魯斯的情緒變化,“‘另一個名叫唐格拉爾。第三個,雖說是我的情敵,但也是我的好朋友。’”

卡德魯斯臉上露出狠毒的笑容,做了個手勢想打住教士的話頭。

“等一下,”教士說,“請讓我把話說完。您有什麼事,待會兒再說。‘另一個,雖說是我的情敵,但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名叫費爾南。我的未婚妻,名叫……’他未婚妻的名字,我一下子想不起來了。”教士說。

“梅塞苔絲。”卡德魯斯說。

“對!是這名字,”教士說著,輕輕歎了口氣,“梅塞苔絲。”

“您怎麼啦?”卡德魯斯問。

“給我拿一瓶水來。”教士說。

卡德魯斯趕緊去拿水。

教士倒了一杯水,喝了幾口。

“我們說到哪兒了?”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問道。

“未婚妻名叫梅塞苔絲。”

“是的,沒錯。‘您到馬賽去……’這又是唐戴斯在說話,您明白嗎?”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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