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把這顆鑽石賣了,把錢分成五份,平均分給他們。在這個世界上,隻有他們才愛我!’”
“為什麼分五份?”卡德魯斯說,“您隻說了四個人的名字。”
“因為我聽人說,第五個已經死了……這第五個是唐戴斯的父親。”
“唉!是啊,”卡德魯斯一時間百感交集,異常激動地說,“唉!是啊,可憐的人哪,他死嘍。”
“這事我是在馬賽聽說的,”教士竭力顯得無動於衷地說,“但他死了很久了,所以我沒有打聽到詳情……關於老人臨終的情形,您知道嗎?”
“哎!”卡德魯斯說道,“誰能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呢?……我和老爹是近鄰……唉,主啊!兒子失蹤不到一年,可憐的老人就死嘍!”
“得什麼病死的?”
“醫生說他得了……好像是腸胃炎吧。但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傷心而死……我差不多是親眼看他咽氣的,依我說啊,他是……”
卡德魯斯不說下去了。
“是什麼?”教士急切地問。
“唉!是餓死的!”
“餓死?”教士從長凳上跳起來,大聲說道,“餓死!最下賤的畜生也不該餓死啊!在街上遊蕩的野狗,也會碰上好心人給它扔一塊麵包哪。一個人,一個基督徒,在那麼多自稱也是基督徒的人中間,居然會餓死!不可能!哦!這不可能!”
“信不信由你。”卡德魯斯說。
“這你就錯了,”樓梯口傳來一個聲音,“這關你什麼事?”
兩人回過頭去,從樓梯木欄杆的空隙裡,看到那個病容滿麵的卡爾貢特娘們。她方才就拖著病懨懨的身子從房間裡出來,坐在最高一級樓梯上,把頭枕在膝蓋上,聽他倆的談話。
“又關你什麼事啊,娘們?”卡德魯斯說,“這位先生在打聽消息,我出於禮貌也得告訴他唄。”
“可是出於謹慎,你該拒絕回答。你怎麼知道人家安的是什麼心,傻瓜?”
“是好心,夫人,這我可以向您保證,”教士說,“您丈夫什麼也不用害怕,隻要照實回答就行。”
“什麼也不用害怕?可不是,一開頭總是許願許得挺漂亮,接下來就說放心啊,什麼也不用害怕啊。臨了一拍屁股走人,說過的話根本不算數。得,等到哪天早上,這些可憐蟲大難臨頭,還不明白是怎麼惹的禍呢。”
“請放心,好太太,我向您保證,我決不會給你們惹禍。”
卡爾貢特娘們咕噥了幾句彆人聽不清的話,剛才抬起的頭又垂到了膝蓋上,渾身仍然發燒得直打戰。她由著丈夫去說,憑她占著的這個位置,她一句話也不會漏聽的。
這當兒,教士喝了幾口水,恢複了平靜。
“難道,”他接著說,“難道眼看著不幸的老人餓死,就沒人管他嗎?”
“啊!先生,”卡德魯斯說,“那個加泰羅尼亞姑娘梅塞苔絲,還有那位莫雷爾先生,可都沒有拋棄他。但是,可憐的老人非常厭惡費爾南,”卡德魯斯帶著嘲諷的笑容說,“就是唐戴斯對您說是他朋友的那位唄。”
“難道他不是朋友?”教士問。
“加斯帕爾!加斯帕爾!”那女人在樓梯上輕聲說道,“你說話心裡可得有點數。”
卡德魯斯不耐煩地揮揮手,不去理睬打斷他話頭的女人。
“一個人想把彆人的妻子占為己有,還能算這個人的朋友嗎?”他對著教士說,“唐戴斯有一顆金子般的心,把這些人都當作朋友……可憐的埃德蒙!……其實他什麼都不知道也好。否則,他臨終前就不那麼容易原諒他們嘍……反正,”卡德魯斯接著說,他的語言有時頗有幾分粗糲的詩意,“我怕活人的仇恨,但更怕死人的詛咒。”
“傻瓜!”卡爾貢特娘們說。
“您知道費爾南是怎麼害唐戴斯的嗎?”教士問。
“我想我知道。”
“那您說吧。”
“加斯帕爾,你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你是一家之主嘛,”那女人說,“不過,你要是還聽我的,就什麼也彆說。”
“這次,我想你說得對,娘們。”卡德魯斯說。
“怎麼,您不願意說?”教士問。
“何苦呢!”卡德魯斯說,“假如小夥子還活著,他來找我,想弄明白誰是他的朋友,誰是他的仇人,那我倒不妨告訴他。可您剛才說了,他已經死了,既不會恨,也不能報仇了。這事兒呀,就此彆提了吧。”
“難道您要眼看我把一份該給忠實朋友的酬報,交給您所說的無恥的假朋友嗎?”教士說。
“可也是,您說得沒錯,”卡德魯斯說,“再說,可憐的埃德蒙的這點遺贈,現在對他們又算得什麼呢?大海裡的一滴水!”
“你倒不想想,這些人動一動手指頭,就能把你摁扁嘍。”那女人說。
“哦!這些人這麼有財有勢?”
“看來,他們的情況,您並不了解囉?”
“不了解,請講給我聽聽。”
卡德魯斯看上去轉了一下念頭。
“算了吧,這事說起來,話可就太長嘍。”他說。
“說不說隨您,朋友,”教士說話的口氣似乎很無所謂,“我尊重您處世的謹慎態度。再說,您這麼做,也表明了您確實心地很善良。不說就不說了吧。我的責任是什麼?無非是履行一個簡單的手續而已。把這鑽石賣掉就行了。”
說著,他從袋裡掏出首飾盒打開,鑽石的光芒照得卡德魯斯眼睛發花。
“你來看哪,娘們!”他扯開粗啞的嗓門喊道。
“鑽石!”卡爾貢特娘們說著,站起身來,一步一頓地走下樓來,“這顆鑽石是怎麼回事?”
“你沒聽見嗎,娘們?”卡德魯斯說,“這顆鑽石是埃德蒙留給我們的。先是他父親,然後是他的三個朋友費爾南、唐格拉爾和我,當然還有未婚妻梅塞苔絲。鑽石值五萬法郎呢。”
“嗬!真漂亮!”她說。
“照這麼說,這筆錢有五分之一歸我?”卡德魯斯問教士。
“沒錯,”教士回答說,“另外唐戴斯父親的那一份,我想也給你們四個人平分。”
“乾嗎是我們四個人?”卡爾貢特娘們問道。
“因為你們是埃德蒙的四個朋友。”
“背信棄義的人可算不得朋友!”女人低聲說。
“就是,就是,”卡德魯斯說,“我說了嘛,有人背信棄義,說不定還犯下過罪孽呢,現在反而要獎賞他,這簡直是傷天害理、褻瀆神明嘛。”
“是您要這樣嘛,”教士靜靜地說,一麵把鑽石放回長袍的衣袋裡,“現在把埃德蒙幾個朋友的地址給我,讓我來完成他最後的意願吧。”
汗珠沿著卡德魯斯的額頭往下淌。他瞧見教士起身朝門口走去,像是去看了一眼拴著的馬,又回了進來。
卡德魯斯和那娘們意味深長地互相望了一眼。
“這鑽石早晚得全歸我倆。”卡德魯斯說。
“能到手嗎?”女人問。
“一個教士,我還對付得了。”
“你怎麼想就怎麼做吧,”女人說,“我可不想摻和在裡麵。”
說完,她又抖抖瑟瑟地爬上樓。天氣這麼熱,可她的牙齒仍在格格打戰。
走到最後一級梯級,她停下了。
“你再想想,加斯帕爾!”她說。
“我拿定主意了。”卡德魯斯說。
卡爾貢特娘們歎了口氣,回進她的房間。在樓下聽得見她踩著樓板,走過去重重地坐在安樂椅上。
“您拿定什麼主意了?”教士問。
“把事情全告訴您。”卡德魯斯說。
“我說嘛,是該這麼做。”教士說,“您真要不想說,我也不會硬要您說。不過,您說了,我就可以按照委托人的意願分配他的遺產,那當然更好嘍。”
“我也希望如此。”卡德魯斯說,貪婪的欲望猶如悶著的火,把他的雙頰燒紅了。
“那就請說吧。”教士說。
“等一下。”卡德魯斯說,“待會兒說到節骨眼上,要是有人進來打斷我們,那就太掃興啦。再說,也沒必要讓人家知道您來過這裡。”
他走去把客店的門關上。為了萬無一失,他還插上了平時夜間才上的門閂。
趁這工夫,教士選了一個位置,好讓自己聽得更自在一些。他坐在一個背光的角落,讓燈光完全照在對方的臉上。他身子前傾,雙手交叉,或者不如說絞在一起,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卡德魯斯拉過一張板凳,在他對麵坐下。
“你可記住,我什麼也沒讓你乾哦!”卡爾貢特娘們抖抖瑟瑟地大聲喊道,她仿佛能穿透樓板看見樓下的情形似的。
“行了,行了,”卡德魯斯說,“這事你就彆管了,有事我來擔待。”
於是,他開始講了起來。
[1]加爾橋:法國南方朗格多克地區加爾河上的引水渠,著名的古羅馬工程,分上下三層橋拱,總高47米。當時用於向尼姆城輸水。
[2]火印節和塔拉斯各龍節,都是普羅旺斯地區的傳統宗教節日。
[3]卡奧爾:法國南部南比利牛斯大區洛特省省會,盛產紅葡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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