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羅馬強盜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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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羅馬強盜(1 / 2)

第二天弗朗茲先醒,他一醒來就立刻拉鈴。

鈴聲剛落,帕斯特立尼老板就親自趕來了。

“閣下,”沒等弗朗茲開口問他,店主便得意地說,“昨天我沒敢貿然答應你們,還真料準了;你們來得太晚了,要在狂歡節的最後三天在羅馬雇輛馬車,想也彆想嘍。”

“得,”弗朗茲說,“那可是壓軸的三天。”

“怎麼啦?”阿爾貝一邊進門一邊問,“沒馬車?”

“一點不錯,親愛的朋友,”弗朗茲答道,“給您猜著了。”

“哈!你們的這座不朽之城可真夠瞧的。”

“我是說,閣下,”帕斯特裡尼老板回答說,竭力想在他的客人麵前維護基督教世界之都的尊嚴,“從星期天上午一直到星期二晚上都沒有車,不過從現在起到星期天之前,您要五十輛都有。”

“哦!這還像句話,”阿爾貝說,“今天是星期二,誰知道從現在到星期天這段時間裡會發生些什麼事呢?”

“會有一萬到一萬二千個旅客到來,”弗朗茲答道,“那樣一來車就更難找了。”

“我的朋友,”莫爾塞夫說,“還是先顧眼前吧,彆為以後的事操心了。”

“至少,”弗朗茲問,“我們總可以租到一個窗口吧。”

“麵朝哪兒?”

“當然是麵朝河道街囉!”

“嗐,您說得倒輕巧!一個窗口!”帕斯特裡尼老板大聲嚷道,“沒門兒,根本就沒門兒!多裡亞宮的六樓本來還剩一個,結果也讓一位俄國親王用每天二十西昆[1]的租金給租去了。”

兩個年輕人驚愕地對望一眼。

“哎,”弗朗茲對阿爾貝說,“您知道我們最好怎樣做嗎?乾脆去威尼斯度狂歡節,在那兒即使租不到馬車,至少可以弄到一條貢朵拉吧。”

“哦!我可不去!”阿爾貝大聲說,“我到羅馬就是來看狂歡節的,我非要在這裡看不可,就是踩著高蹺也要看。”

“這真是個好主意,”弗朗茲大聲說,“吹起蠟燭來特方便,我們裝扮成吸血鬼或是朗德的山民,準會大出風頭。”

“那麼從現在起到星期天上午,兩位閣下還打算租一輛車嗎?”

“當然!”阿爾貝說,“難道您以為我們會像法院的書記員那樣,靠兩條腿去跑遍羅馬的大街小巷?”

“那我遵命馬上給兩位閣下去辦,”帕斯特裡尼老板說,“隻是得先說一下,兩位包租一輛馬車每天要花六個皮阿斯特呐。”

“親愛的帕斯特裡尼先生,”弗朗茲說,“我不是我們的那位百萬富翁鄰居,我可跟您把話說在頭裡,我這是第四次來羅馬了,我清楚租一輛馬車該花多少錢,無論是平日裡,還是星期天和節日。我們給您十二個皮阿斯特,算是今天和明後兩天的租車費,您應該有些賺頭了。”

“可是,閣下!……”帕斯特裡尼老板還想討價還價一番。

“得了,我親愛的老板,”弗朗茲說,“再這樣我就直接去跟您的上家談價錢了,那人我也認識,算得上是老朋友了,他這些年從我身上撈了不少錢,還希望再能從我這兒撈點錢呢。他開的價,準比我現在給你的低:到那時你沒錢可賺,就隻能怪你自己啦。”

“閣下不必這樣費神,”帕斯特裡尼老板滿臉堆笑說,那是意大利投機商認輸時常有的笑容,“我儘力去辦就是了,但願能使您滿意。”

“很好!這樣說才像話呐。”

“二位什麼時候要車?”

“一小時後。”

“車一小時後等在門口。”

果然,一小時後馬車已經在等候這兩個年輕人了。這是一輛普通的出租馬車,如今沾了盛大節日的光,被抬高身價當作豪華四輪馬車來用。儘管車子外觀不大起眼,但是能在狂歡節前的最後三天裡找到這麼一輛交通工具,兩個年輕人已經感到很高興了。

“閣下!”導遊看到弗朗茲把頭伸向窗口,就朝上大聲問道,“要把轎車停在宮門口嗎?”

弗朗茲早已習慣了意大利人的誇大其詞,所以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環顧一下四周;但是這句話的確是衝著他說的。

閣下就是弗朗茲,轎車就是這輛出租馬車,而王宮就是倫敦旅店。

這個民族愛誇飾的天性,在這句話裡儘顯無遺。

弗朗茲和阿爾貝走下樓來。轎車靠在宮門口,兩位閣下坐在車廂軟座上,導遊則坐在後座。

“兩位閣下打算去哪兒?”

“先去聖彼得大教堂,然後再去鬥獸場。”阿爾貝完全是巴黎人的口氣。

阿爾貝不知道,參觀聖彼得大教堂得花一整天,想要仔細觀賞的話得花一個月;所以參觀好聖彼得大教堂,一天工夫就過去了。

兩個朋友這才發現天色暗了下來。

弗朗茲掏出懷表一看,已經四點半了。

於是立刻回轉旅店。到了門口,弗朗茲吩咐車夫,八點鐘還要用車。白天陪阿爾貝參觀了聖彼得大教堂,他還想讓他觀賞一下月光下的鬥獸場。一個人陪朋友遊覽一座自己觀光過的城市時,他的殷勤勁兒絕不亞於介紹一位昔日的情人。

所以,弗朗茲給車夫指定了一條觀光路線:先從民眾門出城,繞城一周後,再從聖喬瓦尼門進城。這樣,他們就可以在去鬥獸場的途中,順道觀光朱庇特神殿、古市場、塞普蒂姆·塞維爾凱旋門[2]、安東尼烏斯和福斯蒂納神廟[3]以及古羅馬聖道[4]這些名勝古跡。

他倆入座就餐。帕斯特裡尼老板答應過要為貴客準備一頓豐盛的晚餐,而實際上這頓飯一般得很,簡直不值一提。

吃餐後甜點時,店主進來了。弗朗茲以為他是來聽他們對晚餐的恭維話,於是打算說幾句好話,但剛開口就被店主打斷了。

“閣下,”他說,“承蒙讚許,不勝榮幸,可我不是為這個來的……”

“那您是來告訴我們您已經弄到一輛馬車了?”阿爾貝點燃一支雪茄問道。

“那更不是,兩位閣下最好彆去想那件事了,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在羅馬,事情要麼辦得到,要麼辦不到。要是有人告訴您一件事情辦不到,那就算沒戲了。”

“在巴黎可就容易多啦,再不好辦的事,隻要付雙倍的價錢,立馬就能辦成。”

“我聽法國人都這麼說,”帕斯特裡尼老板說,他心裡頗有些不受用,“既然這樣,我不明白他們何必還要出門旅行。”

“所以嘛,”阿爾貝一邊漫不經心地朝天花板吐煙,一邊翹起扶手椅的兩條前腿,身子往後仰著說,“隻有像我們這樣的瘋子和傻瓜才會出門旅行,聰明人才不會離開他們在埃爾代街的宅邸、岡特林蔭大道和巴黎咖啡館呢。”

不用說,阿爾貝就住在他提到的那條街上,每天都上林蔭大道去兜風,還去那家咖啡館吃個晚飯,當然,在咖啡館吃飯是得跟侍者有些交情才行的。

帕斯特裡尼老板沉默片刻;顯然他是在想怎麼回答,而看來一下子還不知道說什麼好。

“您這麼來,”這一次是弗朗茲打斷了店主關於巴黎地名的思考,“總是有事要說吧。能告訴我們是什麼事嗎?”

“啊!對了,是這麼回事,二位吩咐了馬車八點鐘來?”

“沒錯。”

“二位打算去參觀競技場?”

“您是說鬥獸場吧?”

“都是一回事。”

“沒錯。”

“二位跟車夫說了從民眾門出城,繞城一周,再從聖喬瓦尼門進城,對嗎?”

“對呀。”

“喔,這條路線走不得。”

“走不得?”

“起碼是很危險。”

“很危險?為什麼?”

“因為那個大名鼎鼎的路易吉·萬帕。”

“且慢,親愛的老板,請問這個大名鼎鼎的路易吉·萬帕是個什麼人?”阿爾貝問,“在羅馬他可能是大名鼎鼎,可在巴黎,我敢說沒人知道這麼個人。”

“怎麼!您不認識他?”

“我沒有這個榮幸。”

“從來沒有聽人說過他的名字?”

“從來沒有。”

“那好,請聽我說,他是個強盜,跟他比起來,德瑟拉裡和加斯帕羅內那幫人隻能算是唱詩班裡的小毛孩了。”

“您得留神啦,阿爾貝!”弗朗茲大聲說,“我們總算遇到一個強盜了!”

“我告訴您,親愛的老板,無論您對我們說什麼,我一個字也不信。我們先把話說明白了,然後您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洗耳恭聽,比如‘有一次啊’什麼的,行,您就說吧。”

帕斯特裡尼老板轉身向著弗朗茲,他覺得兩個年輕人中,此人看上去比較理智一些。我們得為正直的店主說句公道話:這輩子他接待的法國人真不算少,可是他們的有些想法,他始終弄不明白。

“閣下,”他神情嚴肅地對弗朗茲說,“要是二位都把我看作一個愛撒謊的人,那我就什麼都不說了,但我可以保證,我這可是為二位閣下在著想。”

“阿爾貝沒有說您撒謊,親愛的帕斯特裡尼先生,”弗朗茲說,“他隻是說不相信您,如此而已。不過我相信您,沒事,請接著往下說。”

“可是,閣下,您知道,一旦有人對我的誠信表示懷疑……”

“我的好老板,”弗朗茲說,“您簡直比卡桑德拉[5]還要多心,她還是個預言家呢,卻沒有一個人肯相信她,而現在您至少還有一半聽眾吧。來,請您先坐下,然後告訴我們這位萬帕先生究竟是何許人物。”

“我剛才說了,閣下,他是強盜,是馬斯特裡拉大盜以後最出名的強盜。”

“可這個強盜跟我們吩咐車夫從民眾門出城,再從聖喬瓦尼門進城有什麼關係呢?”

“有關係啊,”帕斯特裡尼老板答道,“你們從這個門出去沒有問題,但我拿不準你們是不是能從另外那個門回來。”

“怎麼會呢?”弗朗茲問。

“因為天黑以後,離城門五十步開外就難保安全了。”

“此話當真?”阿爾貝大聲問道。

“子爵閣下,”帕斯特裡尼老板說,對阿爾貝懷疑他的誠實,他心裡一直在耿耿於懷,“我這可不是對您說的,我是對您的旅伴說的,他熟悉羅馬,知道這種事開不得玩笑。”

“嗨!”阿爾貝對弗朗茲說,“這可是現成的冒險好機會:我們可以在馬車裡裝滿手槍、霰彈槍和雙筒槍,路易吉·萬帕要是來打劫,我們就將他拿下,帶回羅馬獻給教皇陛下。教皇陛下會問用什麼來酬謝我們的這樁大功勞,我們就直截了當提出要一輛四輪大馬車和兩匹宮廷馬廄裡的馬,這樣我們就可以坐著馬車去看狂歡節了。說不定羅馬人還會為了感謝我們而在朱庇特神殿給我們授勳加冕,就像對待庫爾提烏斯[6]和霍拉提烏斯·科克列斯[7]那樣,把我們當作他們國家的救星哩。”

阿爾貝在這麼誇誇其談的當口,帕斯特裡尼老板拉長著臉,那副表情實在難以形容。

“彆的不說,”弗朗茲問阿爾貝,“您從哪裡去搞到這些可以塞滿馬車的手槍、霰彈槍和雙筒槍呢?”

“我身邊可沒有,”他說,“在特拉契納的時候,我連那把短刀也被人偷了。您呢?”

“我嗎?我在阿瓜邦當特也讓人給偷了。”

“得!親愛的老板,”阿爾貝用手裡的雪茄煙蒂又點燃一支雪茄說,“這辦法對小偷來說還真不錯,敢情他們跟強盜還是串通一氣的?”

帕斯特裡尼老板大概覺得這玩笑開得太過分,所以並不正麵回答這個問題,而且仍然臉衝著弗朗茲說話,仿佛隻有他還算明白事理,彼此間還能溝通。

“閣下是知道的,遇到強盜打劫通常都是不抵抗的。”

“什麼!”阿爾貝大聲說,想到自己被人洗劫一空還不能吭上一聲,血氣就上來了,“不抵抗?”

“是的,因為抵抗了也沒有用。十多個強盜從地溝、破房子或陰溝裡跳出來,一起用槍指著您,這時您又能怎麼樣呢?”

“我照走不誤,寧可被他們殺了!”阿爾貝大聲說。

旅店老板轉向弗朗茲,神情仿佛在說:“閣下,您這位朋友準是瘋了。”

“親愛的阿爾貝,”弗朗茲開口說,“您的回答很有英雄氣概,可以跟老高乃依[8]的那句‘讓他去死吧!’比美。隻不過,賀拉斯這麼說是為了拯救羅馬城,那是死得其所。而我們呢,隻是一時心血來潮,想要滿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為了一時的心血來潮拿生命去冒險,未免有些荒唐可笑吧。”

“啊!”帕斯特裡尼老板大聲說,“說得好,這話才說得在理呢。”achristi[9],一邊不時啜上一口,一邊嘟嘟囔囔的不知說些什麼。

“好了,帕斯特裡尼老板,”弗朗茲說,“現在我的夥伴平靜下來了,您也已經看出我的性格是很隨和的,現在您給我們說說,這位路易吉·萬帕大爺到底是怎麼個人?是牧人還是貴族?是小夥子還是老頭兒?是小個子還是大塊頭?您給我們說說他到底長什麼樣,萬一哪天我們碰巧在人群中撞見他,就像撞見讓·斯波加爾和萊拉[10]一樣,那我們至少可以認出他呀。”

“閣下想要了解他的情況,問我算是問對了,路易吉·萬帕還是小孩那會兒我就認識他了。有一回我從費朗蒂諾去阿拉特裡[11],正好落在了他手裡,算我走運,他還記得我這個老相識,不但沒讓我掏一個子兒贖金就放了我,還送了我一塊很漂亮的懷表,而且給我講了他的身世。”

“讓我瞧瞧那塊表。”阿爾貝說。

帕斯特裡尼老板從上衣口袋掏出一塊精美的布雷蓋[12]懷表,表蓋上刻著製作者的名字、巴黎的印記和一枚伯爵紋徽。

“您瞧。”他說。

“嗬!”阿爾貝驚呼起來,“我該恭喜您,我有一塊跟這差不多的,”他從背心口袋裡掏出一塊表,“花了我三千法郎哩。”

“我們還是來聽聽他的身世吧。”弗朗茲說,他拉過一把椅子,示意帕斯特裡尼老板坐下。

“不會叨擾二位吧?”旅店老板說。

“不會!”阿爾貝說,“您又不是布道神甫,用不著站著說話。”

旅店主人向兩位聽眾每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表示他已經準備好向兩位講述他們想打聽的有關路易吉·萬帕的情況,然後坐下來。

“喔!”弗朗茲沒等帕斯特裡尼老板開口說話,先自說道,“您說您在路易吉·萬帕小時候就認識他,這麼說來他還是個年輕人囉?”

“當然是年輕人!剛滿二十二歲!嘿!他可是個前途無量的小夥子,錯不了!”

“您覺得怎麼樣,阿爾貝?才二十二歲就名聲在外,夠可以的。”弗朗茲說。

“可不是,亞曆山大、愷撒和拿破侖這幾位名震天下的人物,在他這個年紀名氣可沒他大呢。”

“這就是說,”弗朗茲轉向旅店主人說,“這個故事的主人公隻有二十二歲。”

“剛滿二十二,我剛才有幸說了。”

“是大高個,還是小個子?”

“中等身材,跟這位閣下差不多。”旅店主人望著阿爾貝說。

“多謝這麼比較。”阿爾貝欠了欠身說。

“請往下講吧,帕斯特裡尼老板,”弗朗茲說,對朋友的神經過敏付之一笑,“他出身在什麼階層?”

“他原先就不過是聖費利切伯爵農莊裡的一個牧羊人,農莊坐落在帕萊斯特裡納和加布裡湖中間。他出生在邦皮納拉,五歲就開始為伯爵乾活。他父親自己在阿納尼有一小群羊,剪了羊毛,擠了羊奶,就拿到羅馬來賣,靠這維持生計。

“萬帕的性格從小就與眾不同。七歲那年,有一天他去找帕萊斯特裡納的本堂神甫,懇求他教自己念書。這事可不容易,因為小羊倌不能丟下羊不管啊。那位好心的本堂神甫每天要去一個鎮上做彌撒。那個小鎮人太少,養不起一個教士,甚至連個鎮名都沒有,大家都管它叫博爾戈。他向路易吉建議,在他從博爾戈回來的半路上等他,利用那個時間給他上課,還告訴他,上課時間很短,所以他得多用功才行。

“這孩子高興地答應了。

“每天,路易吉把羊群趕到帕萊斯特裡納通往博爾戈的大路旁吃草;上午九點光景,本堂神甫會經過那裡,跟那孩子一起坐在溝渠邊,小羊倌就用本堂神甫的祈禱書當課本來學。

“三個月下來,他已經會認字了。

“這還不夠,他還必須學會寫字。

“本堂神甫請羅馬的一位書法老師寫了三套字母表,大號、中號、小號的各一套,讓小萬帕照著字母表用鐵釘在石板上學寫字。

“當天晚上,羊群回到農莊以後,小萬帕跑去帕萊斯特裡納的鎖匠家裡,找來一根大鐵釘,燒紅、錘擊、鍛打成圓形,做成一支古色古香的鐵筆。

“第二天,他撿了一大堆石片,開始學寫字。

“三個月過後,他學會了寫字。

“本堂神甫對他的聰敏深感驚奇,也為他的天分所感動,送給他幾本練習簿、一盒鵝毛筆和一把削筆刀。

“他又得重新再學,但跟開頭時相比,畢竟容易多了。一個星期後,他用起鵝毛筆來,就跟用鐵筆一樣順手自如了。

“本堂神甫把這些事說給了聖費利切伯爵聽,伯爵要見小羊倌,喚了他來,讓他當著自己的麵念書寫字,並吩咐管家讓他跟府裡的仆役一起吃飯,每月還給他兩個皮阿斯特。

“路易吉用這筆錢買了書和筆。

“他對所有的事物都表現出很強的模仿能力,跟喬托[13]童年時代一樣,他在石板上畫羊,畫樹林,畫房舍。

“然後他又學著用小刀將木頭雕刻成各樣形狀,那位挺有名氣的雕刻家畢內利,一開始也就是這樣學的。

“有個比萬帕小一點的小姑娘,才六七歲,也在帕萊斯特裡納附近的一個農莊裡放羊。她叫泰蕾莎,是個孤兒,出生在瓦爾蒙托納。

“兩個孩子碰到一起,就會並肩坐下,有說有笑地一起玩耍,聽憑羊群混雜在一起吃草。到了傍晚,兩人把聖費利切伯爵和切爾維特裡男爵的羊群分開,約定第二天再會麵,然後各自回自己的農莊。

“第二天,他們如約見麵;兩人就這樣一起並肩長大。

“萬帕十二歲時,小泰蕾莎十一歲。

“這時,他們的天性也開始展露出來。

“路易吉在孤獨的生活中對雕刻始終興趣不減,但他平時常會聽人說句俏皮話就沉下臉來不開心,過一陣卻又變得情緒很激動,不時還會沒來由地發脾氣,對人說話總愛冷嘲熱諷。邦皮納拉、帕萊斯特裡納或是瓦爾蒙托納一帶的孩子誰都奈何他不了,也沒人願意跟他交朋友。他個性倔強,老是要彆人屈從,自己從來不肯退讓,弄得沒有人願意跟他親近,也沒有人對他表示好感。唯有泰蕾莎例外,她隻消一句話、一個眼神、一個手勢,就能讓他俯首順從;這個麵對強悍的男子從不買賬的剛直的小夥子,唯有在女人手裡才會變得如此溫存。

“泰蕾莎正好相反,活潑、敏捷、快樂,隻是太愛打扮;路易吉每個月從聖費利切伯爵的管家那裡領到的兩個皮阿斯特,還有他把自己精工製作的小雕刻賣給羅馬玩具商賺來的錢,全都用來給她買珍珠耳環、玻璃珠項鏈和鍍金彆針了。靠著路易吉的慷慨揮霍,泰蕾莎成了羅馬近郊最漂亮也最會打扮的農家少女。

“兩個孩子,成天廝守在一起,漸漸長大成人,聽任各自的天性自由發展,從不發生矛盾。在他們的談話、希望和夢想中,萬帕總是把自己當成一個船長、一位將軍或是一省的總督。泰蕾莎則想象著自己發了財,穿戴華麗,被眾多穿製服的仆人侍候著。兩人一起在這種絢爛多彩的憧憬和遐想中度過白天的時光,然後把羊群分開趕回各自的羊圈,從夢想之巔重新跌回卑微的現實生活狀態。

“一天,小羊倌告訴伯爵的管家,說他看見從薩皮納[14]的山嶺裡跑出來一頭狼,總在他的羊群周圍轉悠。管家給了他一支長槍,這正是萬帕想要的東西。

“這支布雷西亞[15]產的長槍碰巧是支好槍,射擊起來跟英國短槍一樣精準。可有一天伯爵用這支槍去砸一隻垂死的狐狸時砸壞了槍托,於是就將它丟棄了。

“對於萬帕這樣的雕刻能手來說,重做一個槍托不是難事。他檢查了原先的槍托底座,估算了最適合抵肩瞄準的長度,重新做了一個槍托,並雕上非常精美的花紋。這樣一支槍,假如他願意拿到市場上去賣,即便單賣槍托,也準能賣十五到二十個皮阿斯特。

“可是他不會這麼做,因為擁有一支槍是這個年輕人長久以來的夢想。在任何一個獨立不羈取代了自由的位置的國家裡,凡是有大丈夫氣概的男子漢,他心裡的首要願望就是想擁有一件武器,有了槍,他就既可以進攻,也可以防守;何況身佩武器看上去很酷,往往能讓人生出幾分敬畏之意。

“從那時起,萬帕一有空就練習射擊;他買來火藥和子彈,看見什麼打什麼:一棵長在薩皮納山坡上的枯瘦乾巴、灰不溜秋的橄欖樹,一隻晚上鑽出洞穴來覓食的狐狸,一頭在天空中翱翔的老鷹,全都是他的靶子。沒過多久,他的槍法就已經十分精準;泰蕾莎以前一聽到槍聲就害怕得要命,現在也會饒有興致地看他指哪打哪,彈無虛發,簡直就像彈靶近在咫尺一樣。

“一天晚上,在兩個年輕人常去的那片冷杉樹林裡,真的來了一頭狼,可它還沒走出十步,就一命嗚呼了。

“萬帕對這漂亮的一槍斃命得意非常,把狼扛上肩,帶回了農莊。

“這樣一來,路易吉在農莊那一帶漸漸有了名氣。強者無論走到哪兒,總會找到自己的崇拜者。這個小羊倌被公認為方圓三十裡內最機敏、最強壯、最勇敢的ntadino[16]。泰蕾莎的名聲比他傳得更遠,她被公認為薩皮納山區最美的姑娘,隻是沒人敢對她說一句表示愛慕的話,因為他們知道萬帕愛著她。

“但兩個年輕人都還從未向對方表露過愛意。他們倆比肩長大,就像兩棵樹,根須在地下纏繞,枝丫在地上交錯,芳香在空氣中氤氳。彼此相見成了他倆的共同願望,這種願望逐漸發展成需要,他們明白了,寧願死也不能一天不相見。

“泰蕾莎十六歲,萬帕十七了。

“在這當口,傳說有一夥強盜盤踞在萊皮尼山一帶。羅馬附近的打劫從來沒有真正被根除。有時那些強盜缺少一個首領,但隻要有一個人出頭,自然會有一幫人跟隨其後。

“那個大盜庫庫默托,在阿布魯茲犯下案,在那不勒斯公國遭驅逐以後,就像曼弗雷德[17]那樣,越過加裡利亞諾山脈,逃到索尼諾和朱貝爾諾之間,在阿馬西納河那一帶藏身匿跡。

“在那裡,他學德瑟拉裡和加斯帕羅內的樣,重新拉起一支隊伍,指望很快就能超過他們。帕萊斯特裡納、弗拉斯卡蒂和邦皮納拉一帶的幾個年輕人失蹤了。起初,大家還為他們擔心,但不久便明白他們是去庫庫默托那裡入夥了。

“又過了一些時候,庫庫默托成了大眾關注的目標。這個強盜頭子的膽大包天和殘忍凶暴成了人們的談資。

“一天,他綁架了一個姑娘,她是伏羅奇諾內的土地丈量員的女兒。強盜們的幫規很嚴:凡是搶到年輕女子,首先歸那個把她搶來的人,然後由其他人抽簽,輪流決定她歸誰,直到被整幫強盜玩夠後拋棄或者被他們蹂躪至死,那個不幸的女子才能脫離苦海。

“要是父母有錢來贖回自己女兒,他們就會請一個中間人去幫他們付贖金;有姑娘做人質,中間人不會有危險。如果付不出贖金,被擄的姑娘就難逃一死。

“那個姑娘的戀人也在庫庫默托的強盜幫裡,他名叫卡利尼。

“她認出自己的戀人時,向他張開雙臂,以為自己得救了。可是,可憐的卡利尼認出她時,感到自己的心都碎了,他很清楚自己的戀人將麵臨怎樣的命運。

“不過,因為他是庫庫默托的親信,因為他出生入死為他賣了三年的命,因為他曾經一槍撂倒正要舉刀砍殺首領的憲兵而救了庫庫默托的命,所以他指望庫庫默托對他會有惻隱之心。

“他把首領拉到一邊。這時,那個姑娘坐在林中空地中間一棵大鬆樹下,讓羅馬農家女的優美頭飾像麵紗那般垂下遮住自己的臉,來躲避強盜們的好色目光。

“他把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首領:他對她的愛慕之情,他倆之間的山盟海誓,還有,自從他們來到附近安營紮寨之後,兩人如何相約每天夜間在一個廢墟中幽會。

“剛好那天傍晚,庫庫默托派卡利尼去附近一個小鎮,他沒能去赴約。而庫庫默托,照他自己的說法,碰巧路過那裡,於是就把那個姑娘擄了來。

“卡利尼懇求首領看在他的份上破一次例,求他不要傷害麗塔,還告訴他說她的父親有錢,可以付一大筆贖金。

“庫庫默托似乎讓朋友的懇求給說動了,要他找個羊倌到弗洛奇諾內去給麗塔父親家送信。

“卡利尼高興地跑去告訴麗塔說她有救了,並勸說她寫了一封信給她父親,信中她記述了她的遭遇,並告訴父親,自己的贖金是三百個皮阿斯特。

“他們給了她父親十二小時的限期,也就是說,第二天上午九點之前必須交出贖金。

“信寫好後,卡利尼接過信拔腿就走,跑下山去找信使。

“他找到一個正在牧羊的牧童。牧童似乎天生就是強盜的信差,因為他們生活在城市和山林之間,文明生活和原始生活之間。

“年輕的牧羊人立刻動身,答應在一個小時內趕到弗洛奇諾內。

“卡利尼歡天喜地回來找他的戀人,要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他發現同夥們正坐在一片林中空地上,樂滋滋地享用著從農家勒索得來的食品。他在這一堆人中尋找麗塔和庫庫默托,但沒有找到。

“他問他倆到哪兒去了,回答他的是一陣狂笑。卡利尼的額上沁出一陣冷汗,他心裡發毛,驚恐得連頭發都一根根豎了起來。

“他又問了一遍。一個強盜倒了一杯奧維埃托葡萄酒,遞給他說:

“‘為勇敢的庫庫默托和美麗的麗塔的健康乾杯!’

“正在這時,卡利尼似乎聽到女人的尖叫聲,他立時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他奪過酒杯,朝那個向他敬酒的同夥臉上摔了過去,隨即朝著叫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奔了百十來步,在一簇灌木叢邊上,他看見麗塔昏迷不醒地躺在庫庫默托的懷中。

“看見卡利尼,庫庫默托站了起來,兩隻手裡各攥著一把手槍。

“兩個強盜對視片刻,一個唇邊掛著猥褻的微笑,另一個臉色蒼白得像個死人。

“看起來這兩人之間準要出事。但卡利尼的臉漸漸鬆弛了下來,他的一隻手原本抓著腰帶上的手槍,現在也垂到了身旁。

“麗塔躺在他們兩個人的中間。

“月光映照著這幕場景。

“‘嗯,’庫庫默托對他說,‘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辦好了,頭兒,’卡利尼回答說,‘明天上午九點之前,麗塔的父親會帶錢過來。’

“‘好極了。在這以前,咱們可以痛痛快快地樂上一個晚上。這姑娘很迷人,說實在的,你的眼力不錯,卡利尼兄弟。我這人可不自私,我們這就回到弟兄們那兒去,讓大家抽簽來決定她下一個歸誰。’

“‘這麼說,您決定按幫規處置她了?’卡利尼問。

“‘乾嗎要為她破例呢?’

“‘我原以為我懇求過您……’

“‘你比彆人多了什麼,可以有權要求例外?’

“‘我當然有。’

“‘彆急,’庫庫默托說,‘早晚會輪到你的。’

“卡利尼緊咬牙關,幾乎把牙齒咬碎。

“‘走吧,’說著,庫庫默托朝同夥的方向走了一步,‘你不來?’

“‘我就來……’

“庫庫默托一邊往前走,一邊用眼睛瞟著卡利尼,生怕遭他暗算,但卡利尼卻全然沒有敵意的表示。

“他交叉著雙臂站在麗塔旁邊,她還是昏迷不醒。

“一時間,庫庫默托頭腦中閃現出那個年輕人抱起她一起逃走的畫麵,但是現在這對他已無關緊要了,他已經從麗塔身上得到了他所想要的東西。至於錢,三百皮阿斯特分到每個人手裡數額少得可憐,所以他對此也不怎麼在乎。

“於是他繼續朝林中空地走去,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卡利尼差不多與他同時到達那裡。

“‘抽簽!抽簽!’強盜們見到首領,都嚷了起來。

“所有人的眼睛裡都閃動著醉意朦朧而又猥瑣興奮的光,篝火把他們映得周身通紅,看上去一個個酷似魔鬼。

“這些人的要求很正當,所以首領點了下頭表示同意。大家將把名字寫在紙上,放入一頂帽子,卡利尼的名字也在其中。一幫人中最年輕的那個從裡麵抽出一張來。

“那上麵寫著迪阿伏拉西奧的名字。

“此人就是剛才向卡利尼提議向首領敬酒,被卡利尼用酒杯摔在臉上的那位。

“他從額角到嘴邊被砸了一長條口子,鮮血還在從裡麵流出來。

“迪阿伏拉西奧看到自己如此走運,發出一陣大笑。

“‘頭兒,’他對首領說,‘剛才卡利尼不肯為您的健康乾杯,現在請建議他為我的健康乾杯吧;也許他對我比對您更願意賞臉。’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以為卡利尼會發作,可是出乎他們的意料,他一隻手端起酒杯,另一隻手拿過一瓶酒,然後斟滿酒杯。

“‘祝你健康,迪阿伏拉西奧。’他語氣異常平和地說。

“他一口氣喝光了酒,手都沒顫一下。然後他在火堆旁坐了下來。

“‘我的那份晚餐呢?’他問,‘跑了這麼遠的路,我可餓壞了。’

“‘好樣的,卡利尼!’強盜們高聲嚷道,‘這樣才像條漢子呐。’

“所有的人又重新圍在火堆旁邊,隻有迪阿伏拉西奧走開了。

“卡利尼吃著喝著,仿佛什麼事也未曾發生過。

“強盜們驚訝地望著他,弄不懂他為何能夠如此無動於衷。正在納悶時,他們聽到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他們驚訝地看到迪阿伏拉西奧雙臂抱著那個少女。

“她的頭向後仰著,長發垂落到地上。

“當他倆進入被篝火照亮的圓圈時,大家才發現少女和強盜兩個人都麵無血色。

“這一幕景象來得這麼突然,又是這麼奇特,這麼肅穆,在場的人不由得都站了起來,隻有卡利尼仍舊坐在那裡吃喝,仿佛周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一片死寂中,迪阿伏拉西奧繼續向前走了幾步,將麗塔放到首領的腳下。

“這時大家方才明白少女和強盜都麵無血色的原因:一把尖刀插進麗塔的左乳下方,深及刀柄。

“所有的目光都轉向卡利尼:隻見他腰帶上的刀鞘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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