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山伯爵 I 第三十九章 賓客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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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 I 第三十九章 賓客(1 / 2)

且說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在羅馬和基督山伯爵相約,在巴黎拉埃爾代街的宅邸見麵。到了五月二十一日那天早上,宅子上下一切準備就緒,足見阿爾貝是個守信重諾的年輕人。

他住的小樓,位於偌大一座庭院的隅角,對麵是一棟可以用作車庫的附屬建築。小樓有兩扇窗戶臨街,另有三扇朝庭院,兩扇朝花園。

庭院和花園之間,聳立著德·莫爾塞夫伯爵和伯爵夫人的住所,高大的建築外表堂皇,透著皇家風格建築的俗氣。

府邸沿街的圍牆上,間隔有序地擺放著花盆,正中央是一座大鐵門,鐵柵的尖頂鍍著金,華麗氣派的馬車由此駛進駛出;門房旁邊有一道供仆人用的小門,主人徒步出入也走這兒。

做母親的為阿爾貝選擇了這麼一座小樓,真可以說是用心良苦,她不想和兒子分得太開,但又懂得子爵這樣年紀的年輕人需要充分的自由。另一方麵,我們也得承認,從房屋的布局頗能看出年輕人聰明的私心,他像所有的世家子弟一樣,喜歡自在、閒適地過日子,家裡為他安排這麼一個住處,猶如給小鳥的籠子鍍了一層金。

從臨街的那兩扇窗戶,阿爾貝·德·莫爾塞夫可以觀看街景。這對年輕人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因為年輕人總想看到人家在自己眼前活動,哪怕眼前隻是一條街也行!再則,阿爾貝看過街景以後,倘若覺得有值得深入探究之處,還可以從一扇小門出去做實地考察。這扇小門跟上麵提到的門房旁邊的小門遙遙相對,很值得特地介紹一番。

這扇小門仿佛自府邸竣工之日起就被人遺忘了,整扇門布滿灰塵,毫不引人注目。然而,仔細上過油的門鎖和鉸鏈,卻說明有人暗中經常使用這扇門。這扇似有若無的小門,根本沒把另外兩扇門放在眼裡,任憑看門人怎麼留神察看,怎麼罵罵咧咧,它的秘密始終不為外人所知。它就如同天方夜譚洞窟中那扇著名的門,如同阿裡巴巴“芝麻芝麻快開門”的咒語,隻須有人以最甜美的聲音說出暗號,或用最纖巧的手如約在門上敲幾下,門就會悄然無聲地開啟。

小門和一條寬大而靜謐的走廊相連,走廊的儘頭就是前廳,前廳右首是阿爾貝的餐廳,麵朝庭院,左首是他的小客廳,朝向花園。茂密的樹叢和攀緣植物遮在窗前,從庭院和花園中,若不是存心窺探的話,是看不清底層這兩個房間裡的動靜的。

二樓,有兩個房間與底層的餐廳、小客廳相對應,但在前廳的位置又多出了一個房間。這三個房間,分彆是客廳、臥室和內室。

樓下的小客廳擺著一圈阿爾及利亞式的長沙發,供吸煙者使用。

二樓的內室與臥室相通,另有一道暗門直通樓梯。我們可以看出,主人這樣安排的格局真是縝密至極。

三樓的牆壁和隔板都拆掉,打通成為一間巨大的工作室。這兒是我們這位藝術家和花花公子的小天地。阿爾貝隨興所至、隨玩隨丟的東西雜亂地堆放在那兒。法國號、低音號、長笛,幾乎全套樂器應有儘有,因為阿爾貝有一陣對音樂不僅有興趣,還非常狂熱。還有三腳畫架、調色板和色粉畫筆,因為隨後,自鳴不凡的繪畫天才又取代了音樂狂。此外,還有花式劍、重劍、拳擊手套以及各式各樣的木棍,因為最後,阿爾貝·德·莫爾塞夫按照我們這個時代趨求時尚的年輕人的慣例,學習了堪稱公子哥兒必修課的擊劍、拳擊和棒術這三門技藝——學這三門技藝,他要比學音樂、繪畫有毅力得多。他先後在這兒接待過格裡齊埃[1]、庫克斯和夏爾·勒布歇。

這個備受寵幸的工作室裡,還放著弗朗索瓦一世時代的古老箱櫃,箱櫃裡裝滿了中國瓷器、日本花瓶、盧卡的彩陶製品和帕利西[2]親手製作的碟子;古色古香的沙發椅,也許亨利四世或是蘇利[3]、路易十三或是黎塞留都曾坐過,隻見其中兩張點綴著雕刻精美的盾形紋章,紋章蔚藍的底色上開著三朵鮮豔奪目的百合花,百合花上方是頂法國王冠,顯然,它們不是盧浮宮的藏品,就是某個王室城堡裡的舊物。這些款式莊重、色澤深暗的座椅上,雜亂地堆放著色彩鮮豔的綾羅綢緞,上麵依稀留有波斯陽光的氣息,或者加爾各答和金德訥格爾[4]女工的手澤。這些織物派什麼用場,沒人說得上來;它們最後的歸宿,連它們的主人也不知道。但眼下,這些柔軟光滑、色彩斑斕的織物輝映著整個房間,讓人看了賞心悅目。

屋裡最顯眼的地方,放著一架羅萊和布朗歇親手製作的巴西香木鋼琴,這架小巧的鋼琴仿佛是為小人國的客廳設計的,但那狹小的共鳴箱發出的音響,卻恢宏嘹亮猶如一支樂隊在演奏,貝多芬、韋伯、莫紮特、海頓、格雷特裡[5]和波爾波拉[6]的傑作不時回響在這小小的琴身上方。

牆壁上、門框上、天花板上,到處懸掛著劍、短刀、短劍、重錘、斧子和鍍金的嵌花盔甲,以及植物標本、礦石標本;膛內塞滿乾草的禽鳥標本,張開火紅色的翅膀和永不閉合的喙,做靜態的飛翔狀。

不用說,這是最受阿爾貝鐘愛的房間。

不過,到了約定的那天,年輕人卻即興把會見場所安排在底層的小客廳。客廳中央有一張桌子,四周圍著一圈寬大而柔軟的沙發。桌上放著名貴的煙草,從彼得堡黃煙草、馬裡蘭煙草、波多黎各煙草、拉塔基亞煙草,直到西奈半島黑煙草,色澤由淡入深,一應俱全。所有這些煙草都擺在荷蘭人鐘愛的碎紋釉質陶盒裡。煙草盒旁邊有個檀香木的精致盒子,裡麵按長短和品種,依次排列著蒲羅雪茄、雷加拉雪茄、哈瓦那雪茄和馬尼拉雪茄。另外,一張打開的櫃子裡全是煙鬥:全套的德國煙鬥,長管筒身、琥珀煙嘴、鑲嵌著珊瑚的土耳其煙鬥,以及用摩洛哥皮製成的筒身像蛇一樣扭曲著的鑲金土耳其長煙鬥。它們全都靜靜地等候著興之所至的來客隨意選用。阿爾貝親自做了這樣的安排,或者更確切地說,做了這種看似漫不經意的精心安排。剛享用一頓精致早餐的貴賓,在喝過咖啡以後,可以透過嫋嫋升向天花板的縷縷輕煙欣賞屋裡的擺設。

十點差一刻,貼身侍仆走了進來。這個才十五六歲,原名約翰,隻會說英語的小廝,是阿爾貝唯一的專用仆人。當然,府邸的廚師平日裡隨時供他使喚,遇上重大的日子,伯爵府裡那些穿號衣的仆人也任他差遣。

貼身侍仆現在叫熱爾曼,他得到年輕主人的絕對信任;此時,他把手裡拿著的一摞報紙放在桌上,並把一遝信交給阿爾貝。

阿爾貝漫不經心地在各式各樣的信件上掃了一眼,挑出其中兩封字跡秀麗、信封噴香的拆開,稍加注意地看完了。

“這兩封信是怎麼來的?”他問。

“一封是郵差送來,另一封是唐格拉爾夫人的貼身女仆送來的。”

“請差人轉告唐格拉爾夫人,我接受她在包廂裡為我留著的座位……等一等……今天,您到羅莎家裡去一趟,告訴她承蒙她的邀請,我看完歌劇出來後上她家吃夜宵,你去的時候,給她捎去六瓶塞浦路斯、熱雷斯和馬拉加的葡萄酒,還要一桶奧斯坦德[7]牡蠣……喔,上波雷爾的店裡買牡蠣時,得特彆提一句,是我要的。”

“先生幾點用餐?”

“現在幾點?”

“十點差一刻。”

“嗯,請在十點半鐘準時備餐。德布雷也許部裡有事非去不可……另外……阿爾貝看了一下記事本)我和伯爵約的就是這個時間,五月二十一日上午十點半;雖說我對他的許諾不抱多大希望,但我得守時。哦,對了,不知道伯爵夫人起身了嗎。”

“如果子爵先生想知道,我去問一下。”

“好的……向她要一箱開胃酒,我的那箱已經不滿了,另外告訴她,我三點左右去她那兒,請她允許我為她引見一個人。”

仆人走了出去,阿爾貝靠在沙發上,撕開兩三份報紙的封套,看節目欄,當他看到上演歌劇而不是芭蕾時,做了個鬼臉,然後想在化妝品商店的廣告欄中尋找一種彆人向他推薦的保養牙齒的軟糖式藥劑,但沒找到,接著又一張接一張把巴黎最暢銷的三份報紙扔掉,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自言自語地說:

“說實在的,這些報紙越來越沒有意思了。”

正在這時,一輛輕便馬車停在宅邸門口。不一會兒,貼身侍仆進來通報呂西安·德布雷先生到。來者是一個身材高大,臉色白皙,頭發金黃的年輕人,長著一雙灰色的眼睛,目光堅定,薄薄的雙唇顯得很冷峻。他身穿鏤花金紐扣的藍色上裝,係白色領帶,玳瑁單片眼鏡由一根絲帶係著懸在胸前,需要通過眉神經和麵神經共同努力,他才能不時把單片眼鏡夾在右眼眶裡。進屋時,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一言不發,帶著半官方訪問的神色。

“您好,呂西安……您好!”阿爾貝說道,“啊!您準時得讓我害怕呢!沒錯,親愛的,我是說準時!原以為您是要到最後才到的,可您十點差五分就到了,咱們約定的見麵時間是十點半鐘呀!這真是奇跡。莫非內閣倒台了?”

“不,我最親愛的,”呂西安一屁股坐進沙發裡說,“放心吧,我們老是晃晃悠悠的,但決不會倒台。我想啊,我們的位置是愈坐愈穩嘍,這不,半島戰爭一打起來,局麵更好了。”

“對!一點不錯,你們把唐·卡洛斯從西班牙趕了出去。”

“不,我最親愛的,您把事情弄擰了;我們是從法國邊界的另一邊把他接過來,在布爾日像迎接國王一樣地迎接他呢。”

“在布爾日?”

“對啊,這他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布爾日當年是查理七世陛下的京都。怎麼!這些您都不知道?從昨天起整個巴黎都知道啦,而在前天,交易所肯定已經風聞了這件事情,因為唐格拉爾先生我不知道這個人是通過什麼渠道和我們同時得知消息的),因為唐格拉爾先生做多頭,賺了一百萬。”

“您呢,敢情又有了條新綬帶;這不,我看見您胸前的綬鏈上多了一條藍絛帶。”

“哦!他們給我送來一枚查理三世勳章。”德布雷心不在焉地答道。

“行了,彆裝作這副無所謂的樣子啦,您就承認收到這件東西挺高興吧。”

“嗯,沒錯;作為裝飾品,在一件扣上紐扣的黑色上裝上多一枚勳章挺合適,很雅致。”

“嘿,”莫爾塞夫笑吟吟地說,“您看上去就像威爾士親王或是賴希施塔特公爵。”

“這就是我這麼早趕來看您的原因,我最親愛的子爵先生。”

“就因為您獲得查理三世勳章,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

“不是,因為我整夜都在寫信,寫了二十五封外交急報。今天一大早回到家裡,本想睡覺,可是頭疼得厲害,於是我起身想騎一小時馬。在布洛涅樹林,我感到又煩悶又饑餓,這兩個平時很少聯手的敵人,這次合夥向我進攻,真有點像卡洛斯和共和黨人結盟了呢。這時我想起今天上午您要請客,這就來了。我很餓,請給我吃的;我很煩悶,請讓我散散心。”

“作為東道主,這是我的責任,親愛的朋友,”阿爾貝說著,拉鈴招呼貼身侍仆,呂西安則用他鑲金色球飾的手杖撥弄那幾份打開的報紙。“熱爾曼,拿一杯熱雷斯葡萄酒,再拿點餅乾來。噢,親愛的呂西安,請嘗嘗這些雪茄煙,當然都是走私貨。不過我想,您不妨還是勸勸你們部長高抬貴手,彆儘拿些胡桃葉子來打發我們這些老實本分的公民吧。”

“呸!我才不蹚這混水呢。隻要是政府運來的東西,您就不喜歡,覺得討厭。再說,這事跟內政部沒關係,歸財政部管。請您去找於曼先生,他在間接稅管理司,a走廊第二十六號房間。”

“說實話,”阿爾貝說,“您這麼見多識廣、交遊廣闊,可真叫我吃驚。呃,還是先抽一支雪茄吧!”

“啊!親愛的子爵,”呂西安就著鍍金蠟燭盤上燃燒著的一根玫瑰色蠟燭點燃了一支馬尼拉雪茄煙,仰麵躺坐在沙發椅上說道,“啊!親愛的子爵,您真幸福,什麼也不用乾!說真的,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要是您也什麼事都不乾,我親愛的王國捍衛者,”莫爾塞夫用略帶嘲諷的口吻接口說,“那可怎麼得了哦!您是部長的機要秘書,歐洲重大的陰謀,巴黎小小的密策您都要過問。那麼些國王,甚至那麼些王後,都要靠您保護,那麼些黨派都要靠您撮合,那麼些選舉要靠您操控。您在辦公室裡動動筆,發發急報比拿破侖憑他的劍和戰功輾轉沙場更能發揮作用;您除了薪俸而外,還擁有兩萬五千利弗爾的年金,擁有一匹夏托勒諾用四百個金路易都換不來的馬;您有一個私人裁縫使您從不缺少一條褲子穿;您可以自由進出歌劇院、賽馬俱樂部和雜耍劇場,難道所有這些還不夠您消遣,還不能讓您散心嗎?那好吧,我這就讓您散散心。”

“怎麼個散心法?”

“讓您結識一位新朋友。”

“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

“哦!我已經認識不少男人了!”

“可我說的那位您還不認識。”

“他從哪兒來?從世界儘頭?”

“或許更遠。”

“哦!我希望我們的早餐不是他帶過來的吧?”

“不是,您就放心吧,我們的早餐在大廚房裡做著呢。您當真餓了?”

“是的,我承認,儘管說出來怪不好意思的。我昨天在德·維爾福先生家用的晚餐。您注意到了嗎,親愛的朋友,在法律界的人士那兒總是吃得很糟,仿佛他們不忍心暴殄天物似的。”

“噢,可不是!您在你們部長家吃得那麼好,就覺得彆人家的菜都不行嘍。”

“沒錯。可我們至少不在家裡隨便請客。碰上一些支持我們觀點,特彆是投我們票的鄉巴佬,不得不請請他們的時候,我們也決不把人家拉到家裡來,請您相信這一點。”

“來,親愛的,再喝一杯熱雷斯酒,吃點餅乾。”

“好的,您的西班牙葡萄酒味道好極了;您瞧,我們平定這個國家的動亂是絕對必要的。”

“對,可是唐·卡洛斯怎麼辦?”

“哦,唐·卡洛斯可以喝波爾多葡萄酒,再過十年,我們就讓他的兒子娶那個小女王。”

“如果那時候您還在部裡,一定會得到一枚金羊毛勳章。”

“我說,阿爾貝,今兒您是不是打算用煙草給我當早餐哪?”

“哎!這可對胃大有好處,您不會反對吧?這不,我已經聽見博尚在前廳說話的聲音了,你們馬上就要辯論了,您抽著雪茄可以耐耐性子。”

“辯論什麼?”

“報紙唄。”

“哦!親愛的朋友,”呂西安用一種鄙夷不屑的口吻說,“誰說我看報紙了?”

“這就多了一條理由,你們可以好好辯論辯論。”

“博尚先生到!”貼身侍仆大聲說。

“請進,請進!可怕的筆杆子!”阿爾貝起身迎上前去說,“瞧,德布雷先生也在這裡,他還沒讀您的文章就討厭您了,至少他是這麼說的。”

“他說得有理,”博尚說,“就跟我一樣,我還不知道他乾什麼就批評他了。您好,勳章獲得者。”

“啊!您消息真靈通。”機要秘書說著,和記者相視一笑,握了握手。

“那當然!”博尚接口說。

“市麵上又在風傳什麼啦?”

“哪個市麵?在一八三八這個好年頭,我們有許多市麵。”

“呃!就說政治評論界吧,這可是您的市麵哦。”

“大家都說這也算是水到渠成,你們播下了那麼些紅花種子,是該開出幾朵藍花了。”

“好了,好了,藍花夠多了。”呂西安說,“您為什麼不也來入夥呢,親愛的博尚?像您這樣有頭腦的人,不出三四年準發跡。”

“我願意遵命,可就在等一件事,就是等哪一位部長能在位子上坐穩六個月。眼下,親愛的阿爾貝,我得讓可憐的呂西安有個喘息的機會,我隻想問一句話:我們究竟是準備用早餐還是用午餐?我還要到議院去,乾我們這一行的,有時也身不由己啊。”

“我們是吃早餐,還要等兩個人,他們一到我們就入席。”

“等兩個什麼樣的人?”博尚問。

“一位紳士,一位外交家。”阿爾貝說。

“敢情我們得花近兩個小時等那位紳士,再花兩個多小時等那位外交家。我乾脆到吃餐後甜食那會兒再來吧。請給我把草莓、咖啡和雪茄留著。我到議院去吃牛排。”

“行了,博尚,即便那位紳士是蒙莫朗西[8],那位外交家是梅特涅[9],我們也十點半準時開飯。這會兒,您就學學德布雷的樣,嘗嘗我的熱雷斯酒和餅乾吧。”

“那行,就這樣,我等著。可我今天上午一定得散散心。”

“瞧,您像德布雷一樣了!可我總覺得,內閣心氣不順的時候,反對派應該高興才是呀。”

“哦!親愛的朋友,您不知道我得受多少窩囊氣。今兒上午我上眾議院去聽唐格拉爾先生演講,晚上卻要到他府上去聽他夫人講一位法國貴族的遭遇。讓君主立憲政府見鬼去吧!既然都說有自由選擇的權利,那我們怎麼會選這麼個政府呢?”

“我明白,您這是在準備爆料呢。”

“彆對唐格拉爾的演講說三道四的,”德布雷說,“他投你們的票,也是反對派唷。”

“這就更糟糕!我就等著你們送他到盧森堡公園[10]演講,好讓我痛痛快快戳他一槍呢。”

“親愛的,”阿爾貝對博尚說,“看來,西班牙的戰火已經平息了,因為今天早上您的火氣挺大的。可您彆忘記,巴黎到處在傳說我要和歐仁妮·唐格拉爾小姐結婚呢。所以,我不能容忍您批評某位先生的口才,要知道,這位先生有一天會對我說:‘子爵先生,您瞧,我給了女兒兩百萬嫁資。’”

“得了吧!”博尚說,“這門婚事成不了。國王能把他封為男爵,也能讓他當上貴族院議員,但沒法讓他變成紳士。德·莫爾塞夫伯爵的劍是貴族化的,他不會為這區區兩百萬而同意這樁門戶不當的婚事。莫爾塞夫子爵得娶一位侯爵小姐。”

“兩百萬!已經挺不錯啦!”莫爾塞夫說。

“這筆錢隻夠在林蔭大道旁蓋個戲院,或是從植物園到拉貝鋪一段鐵路。”

“隨他去說吧,莫爾塞夫,”德布雷沒精打采地說,“您隻管結婚。您等於娶一個錢袋,不是嗎?彆的事,管那麼多乾嗎!錢袋標簽上多一個零,要比少一個紋章強得多。您的紋章上有七隻金鶇鳥,就算分三隻給您妻子,也剩四隻,還比德·吉斯先生[11]多一隻。這位吉斯先生可差一點就成了法國國王,他的堂兄弟還當上了德國皇帝呢。”

“可不是,我想您說得有道理,呂西安。”阿爾貝心不在焉地說。

“那當然!再說,每個百萬富翁都高貴得如同私生子,也就是說,他可能是個私生子。”

“噓!彆再說了,德布雷,”博尚笑嗬嗬地說,“夏托勒諾來了,為了治好您大放厥詞的癖好,他會用他祖先勒諾·德·蒙多邦的劍刺穿您的胸膛。”

“那他可就有失身份嘍,因為我很卑賤,非常卑賤。”

“咳!”博尚大聲說,“現在部裡的大人物都唱起貝朗瑞的調調來了,這叫我們怎麼辦哦,主啊?”

“德·夏托勒諾先生到!馬克西米利安·莫雷爾先生到!”男仆大聲通報。

“這下到齊了!”博尚說,“我們可以吃午飯了。剛才我沒聽錯吧,您就隻等兩位是嗎,阿爾貝?”

“莫雷爾!”阿爾貝驚詫地低聲說,“莫雷爾是誰?”

但他還沒說完,德·夏托勒諾先生已經握住了他的一隻手。這位先生是位三十來歲的英俊的年輕人,一副紳士氣派,有著吉什家族的臉和莫特瑪爾[12]族的氣質。

“親愛的,”他對阿爾貝說,“請允許我向您介紹北非騎兵軍團上尉馬克西米利安·莫雷爾先生,他是我的朋友,還是我的救命恩人。有道是聞名不如見麵,請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

說著他往旁邊一閃身,亮出一個身材高大、儀表堂堂的年輕人,此人額頭寬闊,目光有神,蓄著一撇小胡子,讀者想必記得在馬賽見過他,當時他處境艱難,讀者一定不會忘記。他穿一身質地很好的半法國、半東方式軍服。合身的軍服,使他掛著榮譽軍團十字勳章的胸膛顯得格外寬闊,健碩的身材顯得格外挺拔。年輕軍官溫文爾雅地鞠了一躬。他的每個動作都那麼從容不迫,因為他是強者。

“先生,”阿爾貝親切有禮地說,“德·夏托勒諾男爵先生知道,和您相識會給我帶來莫大的愉快。先生,您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

“太好了,”夏托勒諾說,“親愛的子爵,希望在必要時,他也能像對我那樣,慷慨地對您伸出援手。”

“他對您是怎麼伸出援手的呢?”阿爾貝問。

“唉!”莫雷爾說,“區區小事,不值一提,他言重了。”

“什麼!”夏托勒諾說,“這不值一提!救人性命還不值一提!……哦,您未免也說得太輕描淡寫了,親愛的莫雷爾先生……對您來說,也許可以這麼說,因為您每天都冒著生命危險,可對我就不是這樣了,我偶爾險遭不測……”

“聽你們的話,我有一點非常清楚了,男爵,就是莫雷爾上尉先生救過您的命。”

“對!您說得一點沒錯。”夏托勒諾說。

“那是怎麼回事?”博尚問。

“博尚,我的朋友,您知道我都快餓死了,”德布雷說,“請彆再叫他講故事了好嗎。”

“可我,”博尚說,“我想這不礙我們吃飯……夏托勒諾可在餐桌上講給我們聽嘛。”

“先生們,”莫爾塞夫說,“現在才十點一刻,請注意這一點,我們正等著最後一位來賓。”

“啊!真的,還有一位外交家。”德布雷接口說。

“他是不是一位外交家,其實我並不清楚。但我知道,假如我托付他一件使命,他一定會辦妥,會讓我滿意;假如我是國王,我就會立即把所有的勳章賜給他,哪怕可以同時頒發金羊毛勳章和英國的嘉德勳章,也這樣做。”

“好吧,既然我們還不能去餐桌,”德布雷說,“您就也倒一杯熱雷斯葡萄酒,把您的故事講給大家聽聽吧,男爵。”

“你們都知道,我有一陣子想去非洲。”

“這是您先人為您安排的一條路線,親愛的夏托勒諾。”莫爾塞夫風趣地接口說。

“沒錯,可是我懷疑您此行是否如他們那樣,是去拯救基督之墓。”

“您說得對,博尚,”年輕貴族說,“我隻是想去打打獵。你們都知道,自從我挑選來勸架的兩個證人迫使我打穿我一位最好的朋友的胳膊以後,我就厭惡決鬥了……唉,那位朋友你們都認識,就是可憐的弗朗茲·德·埃皮奈。”

“啊,是有這麼回事!”德布雷說,“您是決鬥來著……為了什麼事?”

“鬼知道是什麼芝麻大的事兒!”夏托勒諾說,“不過有一點我還記得很清楚,那就是我不肯就那麼埋沒自己的天分,一心想拿人家送我的那把手槍,在阿拉伯人身上試試槍法。於是,我乘船去了奧蘭,又從奧蘭到君士坦丁,我到那兒正巧趕上撤圍。我跟著彆人一起撤退。整整四十八個小時,白天下雨,夜晚下雪,我都得受著。最後,到了第三天早上,我的馬凍死了。可憐的畜生啊!它以前在馬廄裡一直被蓋得暖暖的,還有火爐烤火……這匹阿拉伯馬到了阿拉伯,遇上零下十攝氏度的嚴寒,一下子就受不了嘍。”

“就為這您才要買我那匹英國馬呀,”德布雷說,“敢情您以為英國馬比阿拉伯馬耐寒。”

“您誤會了,我已經發誓不再去非洲了。”

“您是給嚇著了?”博尚問。

“對,我承認,”夏托勒諾回答說,“有什麼辦法呢!馬死了,我隻好徒步撤退。有六個阿拉伯人騎馬飛奔而來要取我的腦袋,我用長槍撂倒了兩個,又用手槍打死兩個。可還剩兩個,我被迫放下了武器。他倆一個抓住我的頭發,所以我至今頭發修得很短,以防萬一;另一個把彎刀擱在我脖子上,涼颼颼的鋼刃寒意逼人。突然間,我身邊的這位先生向他倆撲過去,一槍結果了抓住我頭發的那個人,又一刀劈開了那個準備割斷我喉嚨的人的腦袋。這位先生那天給自己的使命是要救一個人,結果幸而是我。有朝一日我發了財,一定要請克拉格曼或者馬羅歇蒂塑一座幸運之神雕像。”

“是的,”莫雷爾微笑著說,“這天是九月五日,是家父奇跡般死裡逃生的紀念日。每年這一天我都要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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