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無限貸款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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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無限貸款(1 / 2)

第二天下午兩點鐘光景,一輛四輪馬車停在基督山宅邸門前。車轅上套著兩匹駿美的英國馬,車廂上繪有男爵紋徽。一個五十多歲卻打扮成四十來歲的男子,從車門探出頭來,吩咐跟車的小廝去問詢基督山伯爵是否在府上。這名男子身穿藍色禮服,禮服上的絲質紐扣也是同樣的顏色,白背心上係一條粗重的金鏈。下身是淺褐色的褲子。一頭烏黑的頭發低低地壓在眉毛上,在臉麵下部沒被遮住的皺紋對比下,很像是假發。

從車廂裡,可以看見宅邸的外牆,內花園的一角和穿著號衣來來去去的仆人。車廂裡的男子打足精神朝宅邸裡東張西望,這種打探的做派委實很不得體。此人目光敏銳,但這並非內心智慧的體現,而是狡黠本性的流露。兩片嘴唇很薄,非但不朝外鼓,而且往裡癟了進去。顴骨又寬又高這是秉性狡詐的明確標記)、前額又扁又平,枕骨在兩隻極不雅觀的大耳朵下麵高高隆起,明眼人一看這副麵相就知道,此人雖說車上套著駿馬,襯衣上彆著大顆鑽石,上裝紐扣間係著紅綬帶,在俗人眼裡儼然是個人物,其實隻是個人模狗樣的猥瑣角色。

小廝敲敲守門人的窗玻璃,問道:

“這兒是德·基督山伯爵府上嗎?”

“這兒是大人府上,”看門人答道,“不過……”

他用目光詢問阿裡。

阿裡做了個否定的手勢。

“不過什麼?”小廝問。

“不過大人現在不見客。”看門人回答。

“這樣吧,這是我家主人唐格拉爾男爵先生的名片,請您轉呈基督山伯爵先生,並請轉告他,我家主人是在去眾議院的路上特地繞道來拜訪他的。”

“我和大人說不上話,”看門人說,“得由貼身男仆稟報。”

小廝轉身朝馬車走去。

“怎麼樣?”唐格拉爾問。

這小子剛才碰了一鼻子灰,覺得挺尷尬。他把看門人的話轉告了主人。

“謔!”唐格拉爾說,“敢情這個人稱大人的先生是位親王,隻有貼身男仆才有資格跟他說話不成。沒關係,既然他有份貸款憑證在我這兒,哪天他要用錢了,自會來找我的。”

說完,他仰身靠在車廂後座上,向車夫吆喝一聲:“去眾議院!”這聲吆喝響亮得很,街對麵也聽得清清楚楚。

基督山早已得到通報,在自己的套間裡隔著百葉窗,用望遠鏡把來者研究了一番,其仔細程度跟唐格拉爾先生觀察房子、花園和號衣時不相上下。

“這家夥,”他做了個表示厭惡的手勢,把望遠鏡放進象牙的套筒說,“是個不折不扣的醜八怪。瞧見他這副嘴臉,怎麼還有人居然看不出那扁平的額頭像條蛇,突起的腦門像頭禿鷲,又薄又尖的嘴像隻鵟呢!”

“阿裡!”他大聲喊道,在銅鈴上敲了一下。阿裡趕了過來。“去叫貝爾圖喬。”基督山說。

話音剛落,貝爾圖喬走了進來。

“大人叫我?”他問道。

“是的,先生,”伯爵說,“剛才停在門前的那兩匹馬您看見沒有?”

“看見了,大人,挺漂亮的。”

“這是怎麼回事?”基督山皺起眉頭說,“我告訴過您我要的是巴黎最好的駿馬,可現在還有兩匹馬,跟我的馬一樣出色卻又不在我的馬廄裡,這是怎麼回事?”

阿裡看見伯爵雙眉緊皺、語氣嚴厲,不覺垂下頭去。

“這不是你的錯,我的好阿裡,”伯爵用阿拉伯語對他說,語氣之舒緩,臉容之溫和,令人很難想到,“你不熟悉英國馬。”

阿裡的神態重又顯得很安詳。

“伯爵先生,”貝爾圖喬開口說,“您說的那兩匹馬是不賣的。”

基督山聳聳肩膀。

“您要明白,管家先生,隻要肯花錢,沒有買不到的東西。”

“唐格拉爾先生當初買進花了一萬六千法郎,伯爵先生。”

“好呀,您就出三萬兩千。他是銀行家,讓本金翻一番的機會,銀行家是決不會放過的。”

“伯爵先生此話當真?”貝爾圖喬問。

基督山看了管家一眼,似乎對他竟敢提出這麼一個問題感到很驚訝。

“今晚我要去回訪,”他說,“到時候我希望看到這兩匹馬套在我的馬車上,配的是新的鞍轡。”

貝爾圖喬躬身退下,但退到門口又站住了。

“大人幾點出門?”他問。

“五點。”基督山說。

“我想提請大人注意,現在已經兩點了。”管家壯著膽子說。

“我知道。”基督山淡然答道。

接著,他朝阿裡轉過臉。

“把所有的馬都讓夫人過目,”他說,“請她挑選最合適的套在車上,再問一下她是否願意與我共進午餐。如果願意,就在她那兒用餐。去吧,下去時把貼身男仆給我叫來。”

阿裡出去不一會兒,貼身男仆就進來了。

“巴蒂斯坦先生,”伯爵說,“您在我身邊做事已經有一年了,這是我通常考察手下人的試用期,我對您是滿意的。”

巴蒂斯坦鞠了一躬。

“我想知道您對我是否滿意。”

“喔!伯爵先生!”巴蒂斯坦急忙說道。

“請聽我說下去。”伯爵說,“您每年掙一千五百法郎,這相當於一個出生入死的優秀軍官的年俸。您享用的夥食,是許多比您忙不知多少倍的公職人員,那些辦公室的頭兒求之不得的。您是仆人,可是還有彆的仆人照料您的衣帽鞋襪。此外,除了每年一千五法郎的薪金,您還在為我采購化妝用品的時候揩油,另外撈進一千五法郎。”

“噢!大人!”

“我不是怪您,巴蒂斯坦先生,這不算過分。不過,我希望事情到此為止。您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決計找不到這樣一份差使,這是您的運氣。我對手下人不打不罵,出了錯也能原諒,但是我決不允許手下人漫不經心、玩忽職守。我的命令通常很簡短,但清楚而準確。我寧願重複一遍,甚至兩遍,但決不允許有人不按我的吩咐自作主張。我很有錢,能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我可以告訴您,手下人的一舉一動,我都了如指掌。您要是敢在背後對我說三道四,妄加評議,甚至監視我的行動,那您馬上就得離開這兒。我對手下人向來隻警告一次,您要好自為之。現在您可以走了。”

巴蒂斯坦鞠了一躬,往後走了三四步正要退下。

“還有,”伯爵接著說,“我忘記告訴您了,每年我都給手下人存一筆錢,被我辭退的人當然沒份,但我留用的人可以在我死後拿到這筆錢。您來這兒滿了一年,已經開始給您存錢了,就讓這筆錢不斷往上加吧。”

這一番話是當著阿裡的麵說的;阿裡始終毫無表情,是因為他聽不懂法語。但它在巴蒂斯坦先生身上卻收到了效果,凡對法國仆人的心理有所研究人,想必知道這是怎麼樣的效果。

“我一定儘力讓大人對我感到稱心,”他說,“我還要以阿裡為楷模。”

“噢!大可不必,”伯爵語氣冷峻地說,“阿裡有優點,但缺點也不少,彆拿他當榜樣,他是一個例外,他沒有薪金,他不是仆人,他是奴隸,是我的一條狗。倘若他失職,我不是趕他走,而是殺掉他。”

巴蒂斯坦的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

“您不相信?”基督山說。

他把剛才他用法語對巴蒂斯坦說的話,又用阿拉伯語對阿裡說了一遍。

阿裡臉帶笑容聽主人說完,走到他跟前單膝跪下,恭敬地吻他的手。

看到這幕場景,巴蒂斯坦先生簡直驚呆了。

伯爵示意巴蒂斯坦退下。然後,他讓阿裡隨他走進書房,兩人在那兒交談了很久。

到了五點鐘,伯爵在銅鈴上敲了三下。敲一下,是喚阿裡,敲兩下是喚巴蒂斯坦,敲三下則是喚貝爾圖喬。

管家走進來。

“我的馬!”基督山說。

“馬已經套在車上了,大人,”貝爾圖喬答道,“要我陪伯爵先生去嗎?”

“不用,有車夫、巴蒂斯坦和阿裡就夠了。”

伯爵走下樓,看見上午套在唐格拉爾馬車上、他頗為欣賞的那兩匹馬,已經套在自己的車上。

走過兩匹馬身旁,他朝它們瞥了一眼。

“果然是好馬,”他說,“買得好,隻是遲了點兒。”

“大人,”貝爾圖喬說,“我費了好大勁才弄到手的,價錢可大呢。”

“價錢大了,馬會遜色不成?”伯爵聳聳肩膀說。

“大人滿意就好。”貝爾圖喬說,“大人去哪兒?”

“昂坦堤道街唐格拉爾男爵先生府邸。”

這場談話是在屋前的平台上進行的;貝爾圖喬往前跨了一步,正想走下台階。

“請等一下,”基督山喊住他說,“我要在諾曼底[1]海邊有塊地產,比如說就在勒阿弗爾[2]和布洛涅[3]之間。您瞧,我給的範圍很寬。那兒得有一個小小的港口,有河道和港灣,能讓我的小艇進出、下錨。這艘吃水隻有十五尺的小艇必須隨時待命,無論白天黑夜,我一聲令下,就要立即出航。您按我說的條件,向那些地產公證人打聽一下。問清楚以後,您得親自去查看。您看下來滿意,就以您的名義買進。現在小艇應該是在駛往費康[4]途中吧?”

“我們離開馬賽的當天晚上,我看著它出海的。”

“遊艇呢?”

“按您的吩咐停在馬蒂格[5]。”

“好!您要和兩位船長保持聯係,不能讓他們睡大覺。”

“汽船怎麼辦?”

“不是在沙隆[6]嗎?”

“是的。”

“按給兩艘帆船的指令一樣辦。”

“遵命。”

“那處地產一買下,我就要在南北兩條大路上每隔十裡設一個驛站。”

“交給我來辦,大人隻管放心。”

伯爵做了個表示滿意的手勢,走下台階,跳進馬車,兩匹駿馬一路小跑,馬車很快來到了銀行家宅邸的正門口。

唐格拉爾正在主持一個委員會的常務會議,這個委員會受命負責修建一條鐵路。仆人進來通報基督山伯爵來訪的當口,剛好會議快要結束了。

唐格拉爾聽到伯爵的名字,站了起來。

“各位,”他向與會的同僚說,其中頗有幾位是參議院或眾議院的議員,“請原諒我早一步退席。事情是這樣的,羅馬的湯姆森弗倫奇公司給我介紹一個客戶,叫什麼基督山伯爵,要我給他開一個無限貸款的戶頭。這個玩笑開得可真大,我在國外有那麼些同行,還從來沒人敢跟我開這樣的玩笑呢。說實話,你們一定理解,我當時就感到很好奇,而且這份好奇至今不減。今天上午我去拜訪這位所謂的伯爵。各位都明白,倘若他是一個真正的伯爵,他就不會那麼有錢。不料伯爵先生居然不會客。你們看看,這算什麼話?這位什麼基督山,豈不是在擺親王、名媛的派頭嗎?他在香榭麗舍大街的那座宅邸,聽說是他買下的,看上去倒還像那麼回事。不過,既然是無限貸款,”唐格拉爾奸笑一下,接著說,“銀行對客戶自然得加倍小心才是。所以我急於想會會這個人。我覺著其中有詐。不過,他們還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誰打交道呢;誰笑到最後,誰才笑得最好。”

男爵先生最後這幾句話說得特彆用力,鼻孔都不由得鼓了起來。話音剛落,他便匆匆離席,前往那間白底描金的客廳。這間客廳在昂坦堤道街上可是大大有名的。

他特意吩咐把客人領進這間客廳,就是想一上來就先鎮住他。

伯爵站在客廳裡,注視著阿爾巴納和法托爾的幾幅油畫。銀行家當初當原作真跡買下這幾幅畫,不但是贗品,而且跟天花板上色彩斑斕的金菊苣圖案很不協調。

伯爵聽見唐格拉爾進客廳的聲響,回過身去。

唐格拉爾略微點了點頭,示意伯爵坐在一把擺有繡金白緞靠墊的鍍金扶手椅上。

伯爵坐了下來。

“幸會,基督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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