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家發狂似的鼓著掌。
“沒說的,”阿爾貝說,“真是妙極了,要說對他故鄉音樂的理解,誰能比得上卡瓦爾坎蒂親王呢。您剛才是說親王吧,嗯?再說,就算不是親王,也可以弄一個當當,這在意大利費不了什麼事。說到咱們這兩位可愛的音樂家,唐格拉爾先生,務必請您賞個臉,去請唐格拉爾小姐和卡瓦爾坎蒂先生再唱一段,但請千萬彆告訴他們外麵有個生客。稍稍隔開一段距離欣賞音樂,讓音樂家待在半明半暗的地方唱歌,他看不見彆人,彆人也看不見他,因此誰也不會打擾他,可真是件妙不可言的事兒。那樣他就可以儘情地抒發天才的靈感或者傾吐內心的激情了。”
這一回,唐格拉爾被年輕人的冷靜自若弄得不知所措了。
他把基督山拉到一邊。
“嗯!”他對伯爵說,“您看咱們的這對未婚夫妻怎麼樣?”
“哦!他看上去挺冷淡,這是明擺著的事。可您有什麼辦法呢?訂婚都已經訂了嘛!”
“沒錯,訂婚是訂了,可我應允的是把女兒嫁給一個愛她的人,而不是嫁給一個不愛她的人。您瞧瞧眼前的這位,冷冰冰的像塊大理石,還跟他老子一樣的傲慢。要是他有錢,要是他有卡瓦爾坎蒂府上的那份家產,那倒還能湊合。沒錯,我沒問過我女兒,可要是她還有點眼力……”
“哦!”基督山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我和他的友情的影響,可我要對您說,德·莫爾塞夫先生肯定是一位可愛的年輕人,他早晚會有所成就,會使您的女兒幸福的;先不說,他父親的社會地位是夠高貴的。”
“謔!”唐格拉爾說。
“您還信不過?”
“他的出身……可不怎麼樣。”
“父親的出身跟兒子並不相乾吧。”
“不見得,不見得!”
“喔,請不必激動。一個月以前,您不是還覺得這門親事挺好嗎……您明白,我心裡挺難受:您是在我家裡認識小卡瓦爾坎蒂的,而我再重申一遍,我對他並不了解。”
“可我了解呀,”唐格拉爾說,“這就夠了。”
“您了解?難道您對他做過調查?”基督山問。
“那何必呢,一個人跟誰在打交道,還不是一眼就能看清楚的?首先,他很有錢。”
“我不敢肯定。”
“他的年金不是由您作保的嗎?”
“五萬利弗爾,小意思。”
“他受過很好的教育。”
“謔!”這次是基督山這麼回答了。
“他是位音樂家。”
“意大利人都是音樂家。”
“行了,伯爵,您對這個年輕人可不夠公道啊。”
“好吧!我承認,我因為了解府上跟莫爾塞夫家有過婚約,所以瞧見他這麼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插一杠子進來,心裡挺不是滋味。”
唐格拉爾哈哈大笑。
“嗨!您真像個清教徒!”他說,“這種事情天天都碰得到的嘛。”
“可您總不能就這樣毀約吧,親愛的唐格拉爾先生。莫爾塞夫府上挺看重這門親事。”
“挺看重?”
“是啊。”
“那就讓他們來說說清楚嘛。您跟他們府上關係挺好,親愛的伯爵,這事就請您捎個口信給他父親吧。”
“您從哪兒看出我跟他們府上好啦?”
“從他們府上的那次舞會唄。嘿!那位伯爵夫人,驕傲的梅塞苔絲,那個誰也不放在眼裡的加泰羅尼亞女人,她平時連跟她最熟的朋友都懶得開聲口,那次卻挽著您的胳臂到花園裡去,在小路上待了半個小時才回來。”
“喔!男爵,男爵,”阿爾貝說,“您攪得我們都聽不見了。您是位音樂迷嗬,這樣做可太損啦!”
“好嘞,好嘞,開玩笑先生。”唐格拉爾說。
然後他轉過臉來對基督山說:
“那就勞駕去對那個做父親的說一下嘍?”
“願意效勞。”
“照我看呀,這一回可得把情況挑明,把所有的事情都講定當。他既然要我的女兒,就得定個準日期,能給多少聘禮也得說清楚,反正談得攏就談,談不攏就吹。總而言之,您也明白,不能再拖了。”
“好吧!我儘力而為。”
“我不說我樂意等他來,可我畢竟是在這麼等著。一個銀行家,您知道,是得說話算話的。”
說著,唐格拉爾歎了口氣,聽上去跟半小時前小卡瓦爾坎蒂的那聲歎氣非常相像。
“好哇!妙哇!太棒啦!”這時一曲剛完,莫爾塞夫調侃地模仿銀行家的口吻喝彩。
仆人走來俯身在唐格拉爾耳邊說了幾句話,唐格拉爾側過臉去看了一眼阿爾貝。
“我馬上就回來,”銀行家對基督山說,“請等我一下,待會兒我說不定有事要跟您談。”
說完他就出去了。
男爵夫人趁丈夫不在的當口,把女兒那間小客廳的門推開。隻見安德烈亞先生像彈簧似的跳了起來——他本來是和歐仁妮小姐並排坐在鋼琴前麵的。
阿爾貝笑吟吟地向唐格拉爾小姐鞠躬,唐格拉爾小姐沒有半點慌亂的神色,像往常一樣冷冷地向他還了個禮。
卡瓦爾坎蒂顯然很尷尬;他向莫爾塞夫鞠躬,子爵以最不客氣的態度朝他欠了欠身。
隨後,阿爾貝開始一迭連聲地恭維唐格拉爾小姐的嗓音,並說方才得知昨晚有個音樂會而自己沒能參加,真是不勝遺憾之至……
卡瓦爾坎蒂被晾在了一邊,隻得去跟基督山搭話。
“好吧,”唐格拉爾夫人說,“唱歌也唱了,捧場也捧了,現在請去喝茶吧。”
“來,路易絲。”唐格拉爾小姐對女友說。
眾人走進隔壁的客廳,裡麵已經準備好了茶點。
等到大家按照英國人的規矩,把茶匙留在杯子裡的時候,門打開了,唐格拉爾神情激動地出現在門口。
基督山把這種神情看在眼裡,用探究的目光望著銀行家。
“嗨!”唐格拉爾說,“我剛收到希臘的回信。”
“噢!”伯爵說,“您出去是為這事啊?”
“對。”
“奧托國王近來可好?”阿爾貝以最活潑詼諧的口吻問道。
唐格拉爾乜斜著眼睛瞧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基督山不由得把臉轉了過去,他不想讓人看到他的憐憫的表情——這表情剛在他臉上顯露,旋即消失了。
“待會兒我們一起走好嗎?”阿爾貝對伯爵說。
“行啊,隻要您願意。”伯爵回答說。
阿爾貝不明白銀行家乾嗎要用這樣的目光瞧自己。他轉過身去對著基督山——他心裡當然是一清二楚的。
“您看到他瞧我的目光嗎?”阿爾貝問。
“看到了。”伯爵回答說,“難道您認為這目光有什麼特彆之處嗎?”
“我想是吧。他說希臘來信,那會是什麼消息呢?”
“這我怎麼知道?”
“我想,您在那個國家裡是有耳目的吧。”
基督山微微一笑。一個人想要避免回答對方的提問時,常會像這樣微笑。
“瞧,”阿爾貝說,“他在朝您走過來了,我這就過去恭維唐格拉爾小姐畫的畫兒。這樣,那做父親的就有時間告訴您了。”
“如果您想恭維,還是恭維她的嗓子吧。”基督山說。
“不,那是人人都會說的。”
“親愛的子爵,”基督山說,“您這麼自以為是,可有些不大得體了。”
阿爾貝嘴角掛笑地朝歐仁妮走去。
這當口,唐格拉爾俯身湊到伯爵的耳邊。
“您給我出了個極妙的主意,”他說,“在‘費爾南’和‘約阿尼納’這兩個名稱後麵,確實有著一段駭人聽聞的故事。”
“是嗎!”基督山說。
“沒錯,我下回告訴您吧。不過現在請您把這年輕人帶走:他再待在這兒,我可要受不了啦。”
“我這正要走呢,他陪我一起走。現在,我還需要把您的口信捎給那位父親嗎?”
“更需要了。”
“好。”
伯爵向阿爾貝示意了一下。於是兩人向夫人小姐們鞠躬告辭:阿爾貝做出一副全然沒把唐格拉爾小姐的輕蔑態度放在眼裡的樣子。基督山對唐格拉爾夫人重提了一下銀行家妻子為保障自己的前途應采取審慎態度的忠告。
卡瓦爾坎蒂先生又恢複了情場老手的本色。
未完待續)
[1]羅馬神話中的女神,相當於希臘神話中的雅典娜。她是威力和智慧的化身,同時又是音樂的保護神。雅典的帕特農神廟中,有頭戴戰盔、手執盾牌的雅典娜雕像。
[2]薩福約公元前610—公元前580):古希臘女詩人,享有盛名。後人視她為女子同性戀之祖。作者此處的描述似有深意。
[3]彼魯其諾1445—1523):意大利畫家。他的宗教畫對後來的拉斐爾等人都有很大影響。
[4]德國作家霍夫曼1776—1822)的小說。小說中的人物克雷斯培爾在睡夢中,看見女兒安托尼婭在唱歌。他醒來時,女兒已經死了。
[5]莎士比亞劇本《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的叔父。他弑兄霸嫂,篡奪王位,最後被哈姆雷特所殺。
[6]泰爾貝格1812—1871):奧地利鋼琴家、作曲家。1838年至1848年間曾在歐洲和拉丁美洲巡回演出,取得很大成功。一般認為他是肖邦和李斯特的主要競爭對手。
[7]歌劇中的一種詠歎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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