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決鬥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第九十章 決鬥(1 / 2)

梅塞苔絲離去以後,基督山的房間沉入昏暗之中。對周圍的事物,對自身的存在,他的思想都停滯了;那充滿活力的腦子,就像極度疲勞的肉體一樣,變得麻木了。

“怎麼!”這時油燈和蠟燭都顫顫悠悠地快燃儘了,仆人們還不耐煩地等候在前廳裡,他卻在心裡對自己這麼說,“怎麼!難道這座準備了那麼久,花了那麼多心血建造起來的大廈,就這麼毀於一旦,憑她說一句話,吹一口氣,就倒塌下來了嗎!怎麼!難道我曾經寄予希望、曾經為它驕傲的這具血肉之軀,難道我在伊夫堡地牢裡曾經對它那麼藐視,而後又把它造就得如此強有力的這具血肉之軀,明天就要變成一堆塵土了嗎!哦!血肉之軀的死亡並不足惜!這種生命力的隕滅,不正是人人都有的歸宿,不正是受苦的人向往的休憩嗎?這種我渴求已久的肉體的安寧,當年法裡亞在我牢房裡出現的時候,我不是正沿著饑餓的痛苦之路向它走近嗎?死亡是什麼?就是向安寧走近一步,就是向寂靜走近也許兩步。不,生命的終結並不可惜,可惜的是長年累月慘淡經營的整個計劃,就這麼給毀了。我原以為天主會幫助我實現這些計劃,現在看來他是反對我這麼做的。是天主不願意讓我實現這些計劃!

“我放在肩上的這副幾乎跟整個世界一樣沉重的擔子,我原以為我能挑著走到頭的,可它是按我的心願而不是按我的力氣,是按我的意誌而不是按我的能力挑起來的,我不得不在半道上就把它撂下了。哦!十四年的絕望和十年的希望,曾使我相信自己能代表天意,但現在我又要變成一個聽憑命運擺布的人了。

“而這一切,我的天主!都是因為我的心,我以為已經死了的那顆心,其實隻是麻木了而已。現在它蘇醒了,它又跳動了,這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我的胸膛裡喚起的痛苦的跳動,這種痛苦使我屈服了。

“可是,”伯爵繼續往下想,沉溺於對梅塞苔絲讓他麵臨的可怕的明天的懸想,“可是,一個心地如此高尚的女人,是不可能出於自私而聽憑身強力壯的我就這樣去死的!她的母愛,或者說她的母性的狂熱,是不至於達到這種地步的!有些美德,過了頭是會變成罪行的。但她不會是這樣,她一定已經預見到了某種悲愴哀婉的場麵,她會趕來置身於劍刃中間把我們隔開,但無論這種舉動在這兒想起來有多麼崇高,到了決鬥場上就會成為笑柄。”

一陣由自尊心激起的紅暈湧上了伯爵的臉。

“笑柄,”他重複一遍,“而且連我也會成為笑柄……我,成為笑柄!不!我寧可去死。”

由於答應梅塞苔絲讓她兒子活著,他明天就將麵臨無法逃脫的厄運。這種厄運經他這麼一渲染,越發顯得可怕了,所以他最後對自己說:

“我真傻!真傻!真傻!我竟然會寬宏大量到去給這個毛頭小夥子當槍靶子!他不會相信我的死是出於自願,所以,為了身後的名譽……這可不是虛榮心,對嗎,我的天主?這隻是一種正當的自尊心)為了身後的名譽,我應當讓人知道,我是出於自願,是按照我的自由意誌,有意把已經舉起來準備射擊的手臂放下,用這條如此強有力的,本來是用來對付彆人的手臂,來向自己開槍的。我應當讓人知道,我得這麼做。”

他拿起一支筆,從寫字台的暗屜裡抽出一張紙;那是他的遺囑,還是在他剛到巴黎時寫的。現在他在紙的下方寫了幾行類似追加遺囑的附言,對不明真相的人們說明了自己的死因。

“我這樣做,我的天主!”他舉眼望著上天說,“是為了您的榮耀,也是為了我的名譽。這十年來,嗬,我的天主!我一直把自己看作您的複仇使者,現在決不能讓這個莫爾塞夫,還有另外那兩個壞蛋唐格拉爾和維爾福,以為命運已經幫他們擺脫了他們的仇敵。不,應當讓他們知道,決意要對他們進行懲罰的天主,僅僅是根據我的意願推延了執行的期限,他們雖然在這世界上逃避了懲罰,但懲罰正在另一個世界裡等待著他們,他們拖延時日,換來的是永恒的懲罰。”

正當他的思緒在這些陰鬱而飄忽的想法之間,在這場被痛苦驚醒的噩夢中遊弋的時候,晨曦染白了窗上的玻璃,照亮了他手下的那張淺藍色的紙,他剛才在紙上寫下了天主為他辯護的至高無上的證詞。

這時是清晨五點鐘。

忽然間,一陣輕微的聲音傳到他的耳際。基督山依稀覺得聽到一種被抑製著的歎氣聲。他回過頭去四下裡望了望,沒有看見人影。但是那聲音又響了起來,而且聽得很清楚;他的疑心變成了確信。

伯爵立起身來,輕輕地打開客廳的門,隻見海黛坐在一張扶手椅上,手臂下垂,美麗而蒼白的臉龐向後仰著。她這麼當路坐在門口,原是想讓他出來時可以看見她,但在累人的熬夜枯等之後,一陣年輕人難以抵擋的睡意襲來,她終於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開門的聲音沒有把海黛從夢鄉中驚醒。

基督山用充滿愛憐的目光凝視著她。

“梅塞苔絲還記得她有個兒子,”他說,“我卻忘了我有個女兒!”

隨後,他憂鬱地搖了搖頭。

“可憐的海黛!”他說,“她是想見到我,想跟我說說話,她在擔心,或者猜到了什麼事情……哦!我不能不跟她告彆就這麼離去,我不能在把她托付給一個人以前就這麼去死。”

說著,他悄悄地回到寫字台前,在前麵那幾行字下麵接著寫道:

我向馬克西米利安·莫雷爾,北非騎兵軍團上尉,我的前雇主、馬賽船東皮埃爾·莫雷爾之子,遺贈兩千萬款項,其中部分款項可由他轉贈其妹朱麗及妹夫埃馬紐埃爾,前提是他認為這樣做不會損毀這對伉儷的幸福。這兩千萬法郎現藏於我在基督山島的洞穴中,詳情可由貝爾圖喬告知。

倘若上尉之心尚未有所歸屬,且願娶由我懷著父愛撫養成人、她待我也滿含女兒溫情的約阿尼納帕夏阿裡之女海黛為妻,那麼我縱使不說他實現了我最後的意願,也會感激他滿足了我最後的心願。

根據這份遺囑,海黛將繼承我其餘的全部財產,其中包括英國、奧地利和荷蘭的地產與年金,以及各處宅邸與彆墅中的全部動產。除去上述兩千萬法郎,以及若乾留贈仆役的款項,所餘財產總數仍足有六千萬法郎。

他剛寫完最後一行,忽然聽見身後一聲尖叫,不由得鬆手讓筆掉了下去。

“海黛,”他說,“您都看見了?”

原來,年輕姑娘被照在眼瞼上的陽光弄醒以後,起身走到了伯爵身後。她踩在地毯上的腳步非常輕柔,所以伯爵沒有聽到聲響。

“哦!我的大人,”她把雙手合在一起說,“您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寫這樣的東西?您為什麼要把全部財產都遺贈給我,我的大人?您是要離開我嗎?”

“我要去旅行一次,親愛的天使,”基督山神情憂鬱,而又充滿無限溫情地說,“如果我遇到不測……”

伯爵打住了話頭。

“怎麼樣?……”年輕姑娘以一種威嚴的語氣問道,伯爵以前從沒聽到過她用這種語氣說話,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嗯!如果我遇到不測,”基督山接著說,“我希望我的女兒能夠幸福。”

海黛搖搖頭,憂鬱地笑了笑。

“您是想到死了,大人?”她說。

“這是一種明智的想法,我的孩子,哲人這麼說過。”

“好吧,如果您死了,”她說,“就讓您的財產都給彆人吧。因為,如果您死了……我也就什麼都不需要了。”

她拿起那張紙,撕成四片,扔在客廳中央的地上。隨後,這種對一個女奴來說非常難得的激動和亢奮,使她力不能支地倒在了地板上,但這一回不是睡著,而是暈厥了過去。

基督山俯下身去,把她抱了起來,望著這張美麗而蒼白的臉龐,這雙美麗而緊閉的眼睛,這個美麗而全無生氣,宛如委棄給他的身體,他腦子裡第一次轉過這麼一個念頭:她對他的愛,也許不同於一個女兒對父親的愛。

“唉!”他萬分沮喪地喃喃說道,“也許我本來還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他把海黛抱進她的套房,把依然昏迷不醒的她交給侍女們去照料。然後他回到書房,而且一進門就迅即把門關上,坐下來把剛才被撕掉的那份遺囑重新抄了一遍。

他剛抄完,就聽見一輛輕便馬車駛進院子的聲響。基督山走到窗前,看見馬克西米利安和埃馬紐埃爾跨下車來。

“好,”他說,“時間到了!”

於是,他把遺囑裝進信封,在封口蓋了三個火漆印。

過了一會兒,他聽見客廳裡響起了腳步聲,就親自走去把門打開。莫雷爾出現在門口。

他早到了將近二十分鐘。

“我也許來得太早了,伯爵先生,”他說,“但我想坦率地承認,昨晚上我一宵都沒合眼,而且我們全家都是如此。我要看到您精神抖擻,一切都好好的,才能放下心來。”

看到這種真情的流露,基督山也不由得感動了,他不是伸出手去跟年輕人握手,而是張開雙臂擁抱了他。

“莫雷爾,”他動情地說,“今天對我來說是很美好的一天,它讓我感覺到了一位像您這樣的男子漢對我的愛心。您好,埃馬紐埃爾先生。你們兩位都跟我一起去嗎,馬克西米利安?”

“當然!”年輕上尉說,“難道您還擔心我們會不來嗎?”

“不過,倘若是我錯了……”

“請聽我說,昨天阿爾貝向您挑釁的時候,我自始至終在看著您,而且整個晚上都在想著您那種鎮定的表情,我對自己說,正義一定是在您一邊,否則一個人臉上的表情也就太沒有意義了。”

“可是,莫雷爾,阿爾貝是您的朋友。”

“我們隻是認識而已,伯爵。”

“您是在見到我的那天,第一次見到他的吧?”

“是的,是這樣;可那又怎麼樣呢?這事您不說我都忘了。”

“謝謝,莫雷爾。”

他在銅鈴上敲了一下。

“噢,”他對即刻出現在門口的阿裡說,“你讓人把這個信封送到我的律師那兒去。那裡麵有我的遺囑,莫雷爾。等我死後,您要看一下。”

“您說什麼!”莫雷爾喊道,“等您死後?”

“哎!難道不該防患於未然嗎,親愛的朋友?我說,昨天我們分手以後,您又做什麼來著?”

“我去了托爾托尼咖啡館,在那兒,我不出所料地找到了博尚和夏托—勒諾。我承認,我是特地去找他們的。”

“那又為什麼呢,既然事情早就說定了。”

“請聽我說,伯爵,這件事情是很嚴重,而且無法避免的。”

“您原先對這一點還有懷疑?”

“沒有。挑釁是在大庭廣眾進行的,事情已經弄得沸沸揚揚,大家都知道了。”

“那又怎麼樣?”

“嗯!我希望他們能同意換一種武器,用長劍代替手槍。槍子兒是不長眼睛的。”

“他們同意了?”基督山急切地問,聲音中含有一絲旁人難以覺察的期盼。

“沒有,他們知道您的劍使得太高明了。”

“嗬!誰把我的底給漏出去了?”

“敗在您手下的那些劍術教師。”

“結果您沒談成?”

“他們斷然拒絕。”

“莫雷爾,”伯爵說,“您從來沒有見過我打槍吧?”

“從來沒有。”

“好吧,我們還有時間,您瞧著。”

基督山拿起梅塞苔絲進門那會兒他握在手裡的那對手槍,在靶板上貼上一張草花a,連開四槍,前三槍每槍打掉草花的一個葉瓣,最後一槍打掉草花的托莖。

每開一槍,莫雷爾的臉色就變白一次。

他察看基督山用來顯露這一手絕招的手槍子彈,發現它們比霰彈還小。

“真是絕了,”他說,“您來瞧,埃馬紐埃爾!”

然後,他又轉身對著基督山。

“伯爵,”他說,“看在老天爺的分上,請您彆打死阿爾貝吧!這個可憐的人還有個母親呢!”

“說得對,”基督山說,“而我,是沒有的。”

伯爵說這話的語氣,使莫雷爾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您是受挑釁的一方,伯爵。”

“當然;您是想說什麼呢?”

“我是說,先開槍的將是您。”

“我先開槍?”

“喔!這是我跟他們說定,或者說是我爭取來的。我們對他們讓步也讓得夠多了,在這一點上該他們讓讓步了。”

“相隔幾步?”

“二十步。”

伯爵唇間掠過一道怕人的微笑。

“莫雷爾,”他說,“請彆忘了您剛才看到的情形。”

“所以,”年輕人說,“我隻能指望您的激動能讓阿爾貝逃命了。”

“我會激動?”基督山說。

“要不就是您的寬宏大量,我的朋友。正因為我和您本人一樣信任您的槍法,所以我想提一個要求,要是換了彆人,我對他這麼提要求也許會是很荒唐的。”

“什麼要求?”

“打斷他一條胳臂,打傷他,但彆打死他。”

“莫雷爾,請您還是聽我說吧,”伯爵說,“您不必來勸我對德·莫爾塞夫先生手下留情,我可以預先告訴您,德·莫爾塞夫先生會被照顧得好好的。他會由他的兩位朋友陪著,安然無恙地回家去,而我……”

“怎麼!您?”

“喔!那就不一樣了,我會被抬著回家。”

“瞧您在說什麼呀!”馬克西米利安情不自禁地失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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