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決鬥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第九十章 決鬥(2 / 2)

“我剛才已經對您說了,親愛的莫雷爾,德·莫爾塞夫先生會把我打死的。”

莫雷爾完全給弄糊塗了,愣怔地望著伯爵。

“從昨晚到現在,您究竟遇到什麼事了,伯爵?”

“就跟布魯圖在腓力比戰役前夜碰到的事情一樣[1]:我看到了一個幽靈。”

“這個幽靈怎麼樣?”

“莫雷爾,這個幽靈對我說,我已經活夠了。”

馬克西米利安和埃馬紐埃爾麵麵相覷;基督山掏出表來。

“我們走吧,”他說,“已經七點零五分了,決鬥定在八點整。”

一輛準備停當的馬車等在門口;基督山和兩位證人朝門口走去。

穿過走廊的那會兒,基督山在一扇門前停下腳步諦聽了一會兒,馬克西米利安和埃馬紐埃爾很識趣地往前走了幾步,但他們好像聽見,有一聲輕輕的歎息應答了屋裡的嗚咽聲。

鐘敲八點時,他們到了約定的地點。

“到了,”莫雷爾從車窗裡探出頭去說,“是我們先到。”

“大人請原諒,”跟著主人一起來的,帶著滿臉無法形容的驚慌之色的巴蒂斯坦說,“可我好像看見那邊樹蔭下麵停著輛車子。”

“可不是,”埃馬紐埃爾說,“我看見有兩個人走來走去,像是在等人。”

基督山輕捷地跳下馬車,伸手去幫埃馬紐埃爾和馬克西米利安下車。

馬克西米利安把伯爵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裡。

“好極了,”他說,“我很高興地看到,這隻手的主人是個終生都會做好事的人。”

基督山拉了一把莫雷爾,不是拉到旁邊,而是拉到他妹夫背後一兩步路遠的地方。

“馬克西米利安,”伯爵問他,“您有心上人了嗎?”

莫雷爾驚異地望著基督山。

“我不是要打聽您的私事,親愛的朋友,我隻是問您一個簡單的問題。就請回答有或者沒有好了,我想知道的就這麼多。”

“我愛著一位姑娘,伯爵。”

“您很愛她?”

“甚於愛我的生命。”

“得,”基督山說,“又是一個希望成了泡影。”

接著,他歎了口氣,輕輕地說:

“可憐的海黛!”

“說實話,伯爵!”莫雷爾大聲說,“要不是我已經很了解您,我真會以為您沒那麼勇敢呢!”

“這是因為我在想著一個人,我就要離開她了,我在為她歎息!行啦,莫雷爾,難道一個軍人會不懂得什麼是真正的勇敢嗎?難道我惋惜的是自己的生命嗎?對於曾在生死之間度過二十年的我來說,是生是死算得了什麼呢?而且,您可以放心,莫雷爾,如果說這是一種軟弱的表現的話,那麼這種軟弱也隻有在您麵前才會流露出來。我很清楚,這個世界就像一個客廳,應當彬彬有禮、體體麵麵地退出去,也就是說,應當先付清打牌輸的錢,然後鞠躬離去。”

“好極了,”莫雷爾說,“這話說得精彩。順便問一下,您把自己的槍帶來了嗎?”

“我的槍!乾嗎要帶來?我相信這些先生們會準備的。”

“我去問一下。”莫雷爾說。

“好吧,但彆討價還價,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哦!您放心吧。”

莫雷爾向博尚和夏托—勒諾走去。那兩人瞧見馬克西米利安在向他們走過去,便也迎上前來幾步。

三個年輕人相互鞠躬,如果不能說是很親切,至少也該說是很客氣地彼此致意。

“對不起,二位,”莫雷爾說,“可我怎麼沒見到德·莫爾塞夫先生!”

“今天早晨,”夏托—勒諾回答說,“他派人來通知我們,說是直接到這兒跟我們碰頭。”

“喔!”莫雷爾說。

博尚掏出表來。

“八點過五分;還不算晚,莫雷爾先生。”他說。

“哦!”馬克西米利安回答說,“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瞧,”夏托—勒諾插進來說,“車子這不來了。”

果然,一輛馬車沿著一條林蔭大道疾駛而來,他們就站在這條林蔭大道和另幾條大路的岔口上。

“二位,”莫雷爾說,“想必你們是準備了武器的。基督山先生申明他放棄用自備手槍的權利。”

“我們估計到了伯爵方麵的這種雅量,莫雷爾先生,”博尚說,“所以我把我的槍帶來了,那兩支槍我是因為考慮到類似的情況,八九天前剛買下以備不時之需的。槍完全是新的,還沒人使過。您是不是要驗看一下?”

“哦!博尚先生,”莫雷爾欠了欠身說,“既然您這麼肯定地說德·莫爾塞夫先生跟這些槍並不相乾,那您當然也知道,我有您這話就儘夠了。”

“二位,”夏托—勒諾說,“這輛駛來的車上,坐的不是莫爾塞夫,那是,沒錯!那是弗朗茲和德布雷。”

果然,他說的這兩個年輕人朝他們走了過來。

“你們兩位!”夏托—勒諾跟兩人握手說,“是什麼風把你們吹來的?”

“因為,”德布雷說,“阿爾貝今天早晨約我們到決鬥場來碰頭。”

博尚和夏托—勒諾詫異地相互對望一眼。

“各位,”莫雷爾說,“我想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請說出來聽聽!”

“昨天下午,我收到德·莫爾塞夫先生的一封信,約我到歌劇院見麵。”

“我也一樣。”德布雷說。

“我也一樣。”弗朗茲說。

“我們也一樣。”夏托—勒諾和博尚說。

“他那是想讓我們在他挑釁要求決鬥時都在場,”莫雷爾說,“而現在他是想讓我們在他決鬥時都在場。”

“對,”那些年輕人說,“是這麼回事,馬克西米利安先生;十有八九是讓您給猜中了。”

“不過話雖這麼說,”夏托—勒諾喃喃地說,“阿爾貝卻還沒來;已經遲了十分鐘啦。”

“他來了,”博尚說,“騎著馬;瞧,他在前麵跑得飛快,仆人跟在後麵。”

“真是太冒失了,”夏托—勒諾說,“騎馬來跟人用手槍決鬥!我的叮囑怎麼全忘了!”

“還有呢,瞧,”博尚說,“領帶上麵係著硬領,敞胸上衣,白背心;他乾嗎不乾脆在胸口畫個小黑點呢?那不是更簡單、更省事嗎!”

正說著,阿爾貝已經到了離這五位年輕人十步開外的前方;他勒住馬,跳下鞍來,把韁繩甩到仆人的手裡。

阿爾貝向他們走來。

他臉色蒼白,眼睛紅腫。可以看得出,他昨晚整夜沒睡過一秒鐘。

在他的整張臉上,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憂鬱而莊重的表情,這種表情在他是很難得有的。

“各位,”他說,“承蒙你們應邀前來,對這種高情雅意,我不勝感激。”

莫雷爾在莫爾塞夫走近來的時候,往後退下了十來步,跟他隔著一段距離。

“我說的也包括您,莫雷爾先生,”阿爾貝說,“對您我也同樣地感激。所以請您過來吧,朋友是不嫌多的。”

“先生,”馬克西米利安說,“您也許還不知道我是基督山先生的證人?”

“我原先不能確定,但我猜想是這樣。可這樣就更好,珍視榮譽的人在這兒愈多,就愈稱我的心。”

“莫雷爾先生,”夏托—勒諾說,“勞駕去告訴基督山伯爵先生,德·莫爾塞夫先生已經到了,我們悉聽他的吩咐。”

莫雷爾轉身想去履行自己的職責。

與此同時,博尚從馬車上取下裝手槍的匣子。

“請等一下,各位,”阿爾貝說,“我有兩句話要對基督山伯爵先生說。”

“私下裡說?”莫雷爾問。

“不,先生,當著大家的麵說。”

阿爾貝的證人都驚愕地麵麵相覷;弗朗茲和德布雷低聲地交談了幾句,而莫雷爾,這意外的插曲使他感到很高興,他去找到了正在一條平行的側道上跟埃馬紐埃爾散步的伯爵。

“他要我怎麼樣?”基督山問。

“我不知道,但他說有話要跟您講。”

“哦!”基督山說,“但願他彆是想再肆無忌憚地羞辱我一番!”

“我看他不是這個意思。”莫雷爾說。

伯爵由馬克西米利安和埃馬紐埃爾陪著走上前去:他平靜安詳的臉容,跟阿爾貝迷亂的神情形成了一個奇特的對比;阿爾貝也在走過來,後麵跟著那四個年輕人。

走到彼此相距三步的時候,阿爾貝和伯爵都停住了腳步。

“各位,”阿爾貝說,“請再走近些。我希望我下麵有幸向基督山伯爵先生說的這些話,你們都能一字不漏地聽清楚。因為我有幸對他說的這些話,無論你們聽了會覺得有多奇怪,但隻要有人願意聽,就要勞駕你們去轉告他們的。”

“我在等著,先生。”伯爵說。

“先生,”阿爾貝一開始聲音有些發抖,但愈往下說就愈鎮定,“先生,我曾指責您不該有意泄露德·莫爾塞夫伯爵在伊庇魯斯[2]的所作所為,因為無論德·莫爾塞夫伯爵先生的罪孽有多大,我以為您並沒有懲罰他的權利。可是今天,先生,我知道了您是有這個權利的。使我這麼快就認為您有這權利的,並不是費爾南·蒙代戈對阿裡帕夏的出賣,而是漁民費爾南對您的出賣,是這次出賣對您所造成的無比深重的災難。因此我要對您說,我要大聲公開地說:是的,先生,您有理由向我父親複仇,我作為他的兒子,感謝您沒有采用更嚴厲的手段。”

即使晴天有個霹靂打下來,打在這個誰也意料不到的場景的聽眾身上,他們也不會比聽到阿爾貝的這番話來得更加吃驚。

而基督山,他帶著一種無限感激的表情,緩緩抬起頭來望著上天,他在阿爾貝身陷羅馬強盜群中的那會兒,已經領教過他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一個有這般血性的年輕人,居然會一下子變得這樣忍辱負重,這真使他不勝驚歎。他在其中看到了梅塞苔絲的影響,他也明白了這個心地高尚的女性,昨天為什麼會聽憑他作出犧牲的許諾而不置一詞,那是因為她事先已經知道,這個犧牲是不會兌現的。

“現在,先生,”阿爾貝說,“如果您認為我剛才向您表示的歉意已經夠了,那就請把您的手伸出來吧。您似乎具有從不犯錯誤的罕見的美德,但我以為除此以外,所有其餘的美德中最重要的一條,莫過於承認自己的錯誤了。當然我說這話,僅僅是指我而言。我跟常人一樣處世行事,而您,您是按天主那樣處世行事的。隻有一位天使,能夠拯救我倆中的一個免於死亡,這位天使從天國降臨人間,即使不能說是為了讓我倆成為朋友,唉,命運決定了這是不可能的,至少也可以說是為了讓我們相互尊重吧。”

基督山眼睛濕潤,胸脯劇烈起伏,嘴巴微微張開,他向阿爾貝伸出一隻手去,阿爾貝帶著一種近於敬畏的神情握住它。

“各位,”他說,“基督山先生慷慨地接受了我的道歉。我昨天做事過於倉促。而倉促往往是容易壞事的:我對他做錯了事。現在,我的過錯得到了補救。我希望人們不會因為我做了良心要求我做的事,而把我看成懦夫。但無論如何,倘使真有人對我有所誤解,”年輕人高傲地抬起頭說,仿佛他是同時在對朋友和仇敵挑戰似的,“我將會儘力去糾正他的看法。”

“昨天夜裡他出什麼事了?”博尚問夏托—勒諾,“我覺得咱們在這兒演的是挺尷尬的角色。”

“說實在的,阿爾貝剛才做的事情,要不是非常可恥,就是高尚至極。”男爵回答說。

“噯!您說,”德布雷問弗朗茲,“這算怎麼回事?怎麼!基督山伯爵損害了德·莫爾塞夫先生的名譽,莫爾塞夫先生的兒子卻居然認為他乾得有理!換了我,哪怕家裡出了十樁約阿尼納的事兒,我也會認定隻有一件事非做不可,就是去跟人決鬥十次。”

而基督山,他低著頭,兩臂鬆弛無力地垂著,二十四年回憶的重負壓在了他的身上,他此刻想到的不是阿爾貝,不是博尚,不是夏托—勒諾,不是在場的任何一個人:他想到的是那位勇敢的女性,她昨天來向他請求寬恕她兒子的性命,他對她承擔了犧牲自己的許諾,但她又以痛苦地吐露一個家庭的秘密作為代價,拯救了他的生命,而這個秘密一經揭露,這個年輕人心裡的那片孝心可能也就此斷送了。

“都是天意啊!”他喃喃地說,“嗬!今天我才完全相信,我真是天主的使者!”

[1]布魯圖是公元前44年刺殺羅馬獨裁者愷撒的主要人物。後任羅馬東方集團軍統帥。公元前42年在菲力比戰役中慘敗於屋大維、安東尼聯軍,遂自殺。傳說在戰役前夜他曾見到鬼魂。

[2]伊庇魯斯:古希臘地區名,在今希臘西北部和阿爾巴尼亞南部。此處即指約阿尼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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