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往事_基督山伯爵(全三冊)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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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往事(1 / 2)

伯爵離開這座小屋時心裡很難過,他把梅塞苔絲留在了這裡,今後天各一方,很可能他是不會再見到她了。

自從小愛德華去世以來,基督山的心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當他沿著曲折的山坡緩緩爬上複仇的頂峰以後,他在山坡的另一側看到了疑慮的深穀。

事情還不止於此;剛才和梅塞苔絲的談話,喚醒了他心底裡的回憶,他感到自己必須重新審視一下這些回憶。

一個像伯爵這樣性格剛毅的人,不會長久地沉浸在那種憂鬱的狀態裡,那種精神狀態,在平庸的人身上,能使他們的生活看上去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地方,而在一個出類拔萃的人身上,卻會毀了他。伯爵在心裡想,既然現在他幾乎到了要責備自己的地步,那麼一定是他的全盤計劃中有了一個失誤。

“我沒把過去看清楚,”他在心裡說,“可我不能讓自己這樣受騙。

“難道我所確定的目標竟是一個荒謬的目標!難道我這十年都走錯了路!難道隻要一個鐘頭的時間,就足以證明一個建築師傾注了他全部希望的作品,竟然是一件無法實現,至少是褻瀆神明的作品!

“我不想讓這種想法纏住我,它會把我逼瘋的。在我今天的推理中所缺少的,是對往事精確的評價,因為我是從地平線的另一端來回顧這些往事的。其實,往事就如同旅途的景色,隨著歲月的流逝,是會在記憶中淡忘的。我現在的情形,就好比那些在夢中受傷的人,他們看到了傷口也感到了疼痛,可就是想不起自己曾經受過傷。

“那麼好吧,你這獲得重生的人,你這行為怪癖、終日夢遊的闊佬,你這在幻覺中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百萬富翁,你再去重溫一下那種饑餓痛苦的生活的悲慘情景吧;再去沿著當年厄運和不幸把你驅趕上去,而絕望又把你收留下來的那條道路走一遍吧;在基督山看唐戴斯的這麵鏡子的玻璃上,如今鑽石、金子和幸運的光芒已經太耀眼了;收起這些鑽石和金子;抹去這些光芒吧;你就從富人變回到窮人,從自由的人變回到囚犯,從獲得重生的人變回到屍體去吧。”

基督山一邊對自己說著這些話,一邊沿著工場街往前走。就是在這條街上,二十四年前的一個晚上,一隊默不作聲的士兵在把他押送到監獄去;街道兩旁這些賞心悅目、充滿生氣的房屋,在那個夜晚陰暗而沉寂,門窗都是緊閉的。

“可是,它們就是當年的那些房子嗬,”基督山喃喃地說,“隻是當時是在晚上,而今天是在陽光燦爛的白天;是陽光使這一切變得明亮,變得喜氣洋洋的。”

他沿著聖洛朗街走上碼頭,朝行李寄存處走去;當年他就是在這個地方被帶上船的。一艘有遮陽布篷的遊船正好駛過;基督山向船主人招呼了一下,船主人馬上把船靠了過來,那種急切的神情,就好比渡船的船夫兜到一筆好生意時的模樣。

陽光明媚,在這種好天氣乘船航行真是賞心樂事。遠處的海麵上,通紅透亮的太陽正在往下沉去,粼粼的波光在接近太陽時像火焰的燃燒;平滑如鏡的水麵,不時被躥出水麵的魚兒激起一圈圈漣漪,這些魚兒為了躲避敵人的追逐,衝出水麵在向夥伴求援;在天水相接的遠方,可以看見返回馬爾提格的漁舟,或駛往科西嘉和西班牙的商船的白帆,悠然地駛過,猶如海鷗滑過海麵。

儘管天空那麼明朗,船影那麼優美,儘管沐浴在金色光線中的景色那麼迷人,伯爵卻裹在披風裡,一點一點地回憶那次可怕的航行的每個細節;加泰羅尼亞漁村裡那盞淒迷而孤單的燈光,乍見伊夫堡猛然意識到自己被帶到什麼地方的印象,想縱身跳海時跟憲兵的搏鬥,被製服後的絕望,以及冰涼的槍口猶如一隻冰環似的頂在太陽穴上的感覺。

漸漸地,猶如夏日驕陽下乾涸的泉水,當秋天的雲層在高處聚斂之際又漸漸地變得濕潤,一滴一滴地冒出來,基督山伯爵又感覺到當年浸透過埃德蒙·唐戴斯心田的苦汁,在從胸中往外滲出來。

於是,明朗的天空,優雅的船影,燦爛的陽光對他來說又都不複存在了;天空像蒙上了黑紗,被稱作伊夫堡的那個黑黢黢的龐然大物使他感到膽戰心驚,仿佛那是一個死敵的幽靈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們到了。

伯爵下意識地往後退去,一直退到船尾。船主人卻在用柔和的聲音對他說:

“我們登岸吧,先生。”

基督山記得,就是這個地方,就是在這塊岩礁上,那隊士兵把他粗暴地拖上岸,用刺刀頂著他的腰,推著他沿斜坡往上走。

當初在唐戴斯眼前那麼漫長的這段路程,如今基督山覺得它很短很短;船槳每劃一下,就激起一串水珠四濺的浪花,同時也激起千頭萬緒往事的記憶。

自從七月革命以後,伊夫堡不再關押囚犯了,隻有緝私隊在這設立了一個哨站;一個看守城堡的人在門口迎接遊客,領他們去參觀這座業已變成旅遊點的陰森森的城堡。

然而,儘管伯爵事先聽說過所有的情況,可是當他在拱頂下麵進入城堡,走下黑黝黝的石梯,當那向導按照他的要求把他帶到地牢裡去的時候,他的臉還是變得冰涼而慘白,渾身都是冷汗了。

伯爵打聽複辟時代的獄卒還有沒有留下的;他們不是退休就是改行了。

帶他參觀的這個人是在一八三○年才來這兒的。

向導把他帶到了他當年的牢房。

他重又見到了從窄小的氣窗透進來的微弱的光線,重又見到了當年放床的地方,在這張已經搬走的床的背後,法裡亞神甫掘的那條地道的洞口雖然已經堵上了,但依據看上去比較新的那幾塊石頭,仍然可以判斷出它的位置所在。

基督山覺得自己的腿在發軟;他拉過一張木凳坐了下來。

“關於這座城堡,除了米拉波[1]給毒死的故事以外,還有些什麼故事呢?”伯爵問,“這些悲慘的牢房,簡直叫人不敢相信裡麵竟然關過活人,關於它們有沒有什麼傳說呢?”

“有啊,先生,”向導說,“就說這間地牢吧,那位獄卒安托萬老兄就給我說過一個故事。”

基督山打了個哆嗦。這個安托萬獄卒就是以前看管他的獄卒。伯爵差不多已經忘記了他的名字和長相;可是,一聽到這個名字,那張長滿絡腮胡子的臉,那件褐色的上衣,驟然間又栩栩如生地浮現在眼前,就連他身上的那串鑰匙,仿佛也還在耳邊叮當作響。

伯爵轉過頭去,恍惚間覺得在過道的陰影裡又看見了他,向導手裡擎著的火把的亮光,使得道裡的陰影反而越發顯得濃厚了。

“先生想聽我講這個故事嗎?”向導問。

“是的,”基督山說,“請講吧。”

說著,他把一隻手放在胸前,想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聽人敘述自己的往事,真使他感到不寒而栗。

“請講吧。”他又說了一遍。

“這間地牢裡,”向導接著往下說,“很久以前關過一個囚犯,聽說那是一個很危險的犯人,而且他特彆有心計,所以就更加危險了。那時候,這城堡裡還關著另一個犯人;那人可一點兒不凶狠,他是個可憐的神甫,是個瘋子。”

“啊!是的,瘋子,”基督山重複說,“他怎麼個瘋法?”

“他老是說,誰給他自由,他就把幾百萬財寶都給他。”

基督山抬起眼睛望向上天,可是他看不到天空:有一堵石壁隔在他和蒼穹中間。伯爵心想,在法裡亞神甫要把財寶給他們那些人和他要給他們的那些財寶中間,也隔著一堵同樣厚的屏障嗬。

“犯人彼此能看見嗎?”基督山問。

“喔!不行,先生,這是明令禁止的;可是他們躲過了獄卒,在兩間地牢之間挖了一條通道。”

“兩人中間,是誰挖的這條通道?”

“喔!那當然是那個年輕人囉,”向導說,“那個年輕人有心計,人又強壯,而那個可憐的神甫年紀又老,身體又弱;再說他那麼瘋瘋癲癲的,也沒個準念頭。”

“這些睜眼的瞎子嗬!……”基督山喃喃地說。

“不管怎麼說吧,”向導繼續說,“那個年輕的犯人挖了一條通道;用什麼東西挖呢?誰也不知道。可他硬是挖通了,證據就是現在還能看到的那個痕跡。喏,您看到了嗎?”

說著,他把火把湊近牆壁。

“啊!真的沒錯。”伯爵說,他的聲音由於激動而變得喑啞了。

“結果呢,兩個犯人就可以來往了。他們來往了多久?誰也不知道。不過後來有一天那個年老的生病死掉了。您猜那個年輕的怎麼著?”向導打住話頭問。

“您說吧。”

“他把那個死人背到自己的牢房,讓他臉朝牆躺在自己的床上,然後再回到那間空牢房,堵好洞口,鑽進裝屍體的布袋,您可曾聽到有誰想出過這樣的主意嗎?”

基督山閉上眼睛,頓時又感覺到了當時那粗麻袋上麵還留有他調包的那具屍體冰涼的感覺)擦過臉頰時的全部印象。

向導繼續說:

“您瞧,他的計劃是這樣的:他以為死人就埋在伊夫堡,心想他們是不會肯花錢為囚犯買棺材的,所以他盤算自己準能用肩膀頂開泥土爬出來。可是不幸的是,城堡有一條規矩打亂了他的計劃,他們不把死人埋掉,而是就在死人腳上縛個鉛球,乾脆往海上一扔完事。對他也這麼乾了。我們的這位小夥子,給人從懸崖頂上拋進了海裡。第二天,那個真正的死人在他的床上被發現了,於是事情露餡了。這時那兩個抬死人的獄卒,也把一直不敢說的一件事說了出來,原來那個裝屍袋扔到半空中的那會兒,他們聽到過一聲慘叫,但一落進海裡,那聲音馬上就窒息在海水裡了。”

伯爵困難地呼吸著,大顆大顆的汗珠沿著額頭往下淌,焦慮和痛苦揪緊著他的心。

“不!”他喃喃地說,“不!我感覺到那種疑慮,意味著我在開始忘卻過去;而現在,我的心又在流血,又變得渴望複仇了。”

“那麼這個犯人,”他問,“你們就再沒聽到過他的下落嗎?”

“沒有聽說過,壓根兒沒聽到過;您也明白,他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平躺著掉下去,那麼,因為他是從五十尺的高處摔下去的,他肯定當場就死了。”

“您說過他們在他腳上綁上了個鉛球,那他大概是豎著往下掉的。”

“另一種可能就是豎著掉下去,”向導接著說,“那麼鉛球的重量就會把他往海底拉,結果他就隻能葬身海底嘍,可憐的人!”

“您同情他?”

“可不,我挺同情他的,雖說他死在海裡也算是得其所哉了。”

“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風聲說這個可憐的人當年是個海軍軍官,是當作波拿巴黨人給關進來的。”

“的確,”伯爵喃喃地自語,“天主讓你從波濤和烈火裡逃了過來。所以還有講故事的人想著那個可憐的水手;他們在溫暖的家裡講著他的悲慘故事,人們聽到他劃破長空、栽進大海去的時候,都打起了寒戰。

“他們不知道他的名字嗎?”伯爵提高嗓音問道。

“哦!可不是!”向導說,“他們就知道他叫三十四號。”

“維爾福呀,維爾福!”基督山輕輕地說,“當你被我的鬼魂纏得無法入睡的時候,你一定有許多次默念過我的名字吧。”

“先生還想繼續參觀嗎?”向導問。

“是的,尤其想去看看那個可憐神甫的房間。”

“噢!那個二十七號?”

“對,那個二十七號。”基督山重複說。

他仿佛在耳邊聽到了當他問法裡亞神甫名字時,對方隔著牆壁大聲回答他這個號碼的聲音。

“請跟我來。”

“等一下,”基督山說,“我還想對這間牢房最後再好好地看一眼。”

“那好吧,”向導說,“我正好忘記帶那間牢房的鑰匙了。”

“您去拿吧。”

“火把我給您留下。”

“不用,請帶走吧。”

“那您就一片漆黑了。”

“我在黑暗裡也能看見東西。”

“嗨,就跟他一樣。”

“哪個他?”

“那個三十四號唄。聽人說啊,他在黑暗裡待慣了,就連牢房最暗的旮旯裡的一根針,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是花了十年工夫才練到那種地步的。”伯爵心裡想道。

向導帶著火把走開了。

伯爵沒說錯:他在黑暗裡待了幾秒鐘,就能像在大白天一樣地看清周圍的東西了。

他向四周看了看,這時他才真正認清了自己的地牢。

“對,”他說,“這是我常坐的那塊石頭!這是我的肩膀在牆壁上磨出的痕跡!這是有一天我用頭去撞牆留下的血跡!……哦!……這些數字……我記得它們……那是有一天我計算年齡時寫的,我算父親的年齡,為的是知道我能不能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再見到他,我算梅塞苔絲的年齡,為的是知道我能不能在她還沒嫁人的時候再見到她……算好以後,我曾經有過一陣子希望……可是我沒有把饑餓和變心算進去!”

伯爵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剛才就像在夢中一樣,他依稀看到父親在向墓地走去……而梅塞苔絲則在走向結婚的聖壇!

在另一麵牆上,一行刻在石壁上的字映入他的眼簾。在暗綠色的牆壁上,這行字白蒙蒙地顯現了出來:

“我的主嗬!”基督山喃喃念道,“請讓我保存記憶吧!”

“哦,是的,”他出聲說道,“這是我在最後那段日子裡唯一的祈願。我已經不再祈求自由了,我隻祈求保存記憶,我怕自己會發瘋,會忘記那一切。我的天主!您保存了我的記憶,我什麼都沒忘記。謝謝,謝謝,我的天主!”

這時,牆壁上映出火把的光亮;那個向導往下走來。

基督山走到他的跟前。

“請跟我來吧。”那人說。

他帶著伯爵,從一條地下走廊,無須返回地麵,直接到達另一間牢房的門口。

到了這兒,千頭萬緒湧上了基督山的心頭。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刻在牆上的子午線,那是法裡亞長老用來計算時間的,隨後他又看見了那可憐的囚犯死在上麵的床的殘骸。

見到這些東西,伯爵心中並沒有湧起在自己的牢房裡所感覺到的焦慮和愁苦的情緒,而隻覺得心裡充滿溫暖的感謝之情,兩行熱淚從眼眶裡流了下來。

“那個瘋神甫,”向導說,“就關在這裡。那個年輕的囚犯,就是從這兒過來的。他說著,指給基督山看那條出口並沒封住的通道。)從石頭的顏色,”他繼續說,“一位有學問的先生推斷出,這兩個犯人彼此來往差不多有十年工夫。可憐的人哪,這十年裡頭他們的日子可不好過呀。”

唐戴斯從口袋裡摸出幾枚金路易,遞給這個雖然不認識自己,卻已經第二次對自己表示同情的人。

這個向導收下了,他還以為這是幾枚普通的硬幣。可是湊在火把的亮光下一看,他認出了對方給他的這幾枚金幣的價值。

“先生,”他說,“您弄錯了。”

“怎麼啦?”

“您給我的是金幣。”

“這我知道。”

“什麼!您知道?”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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