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拎著籮兜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哢嚓的細響在落針可聞的環境下,如雷霆閃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朵,讓尚未交糧的人,心底發緊,擔心自家,是否也會遇到這樣的刁難。
在籮兜變形明顯,縫隙即將裂到底時,漢子收了力,將籮兜裡僅剩的一小堆穀子全部倒進斛裡。
又拎來滿滿一籮兜,抓住邊緣,單手拎起,直接把滿籮兜的穀子往斛裡倒。
很快,斛就裝滿了,穀子溢出來,漢子卻沒有停,仍在傾倒。
直到溢出的穀子快要把斛淹沒,漢子才停手,惡狠狠問差役:“夠了嗎?”
踢斛差役從呆愣裡回過神,下意識望了眼念冊子的糧長,見對方微微頷首,這才不輕不重地哼了聲,“勉強夠了。”
漢子抓著籮兜邊框的手指再次收緊,好一陣,才轉身離去。
經過這一出,現場氣氛凜然,接下來交糧的幾家都忍著心痛,將穀子裝得不能再滿了。
日頭漸漸西斜,終於輪到杏花村。
老村長走到糧長身旁,點頭哈腰行過禮後,組織村民們排隊。
交糧的名冊,是他前幾日親自擬定的,上麵的順序,自然熟稔於心。
“杏花村,宋興財,七—”尚未念完,糧長戛然止住,微微皺起眉頭,抬頭看向排在首位的人家。
身形佝僂的白發老人,帶著三個身強力健的兒子,這麼多人口,這麼多的地,就交七斛糧?
糧長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村長恍似沒發現糧長的黑臉,笑著道:“宋家世代都是咱杏花村人,六十多年前,朝廷征兵,宋家四兄弟,隻留下老大宋興財照顧父母,三個弟弟全部上了戰場。
老二小小年紀便戰死,沒能留下一子半女,軍隊的將軍們憐憫宋家,讓老三歸家儘孝。”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排在第二位的大丫一家,“這是老三宋興貴的家人。
興貴在戰場上雖沒受什麼大傷,小跌小傷卻不少,年輕的時候看不出來,年齡大了,病痛就找上門來,前幾年沒熬住,也去了。”
大丫聽得錯愕,暗歎村長膽大,在官老爺麵前也能麵不改色的說瞎話,她爺爺分明是去鄰村吃席,喝酒喝大了,回來時一腳踩空,摔進田裡淹死的。
村長的話仍在繼續,“老四肯吃苦,人又機靈,現在已經是旗長,聽說手下管著五十幾號人呢。”
“旗長,”糧長眸光微閃,望向宋興財,“原來是英烈兄長,失敬失敬。”
話落,他看向踢斛的差役,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再次念道:“杏花村,宋興財,七斛。”
宋家大房的人將穀子倒進斛,剛滿還未冒尖,踢斛的差役便道:“夠了。”
接下來差役也沒有踢斛,後麵的大丫家也是同樣的待遇,這看得不少人羨慕不已。
交完糧,李氏大大鬆了口氣,示意大丫將她背來的穀子倒進有剩餘的籮兜裡,自己親自前去與糧長、村長道了謝,才帶領一家人離去。
大丫很自覺地將幾個背簍重疊背起,又拿起一隻空籮兜,牽著宋元,告彆來娣等小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