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室裡傳來一陣騷動。
坐在上首的君子怡沉下臉,靠在椅背上,維持沉默。
沉默如同水的波紋,一圈一圈擴散。
很快,會議室又安靜下來。
彙報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
秘書來敲門“子怡總,不好意思,有突發輿情需要迅速處理。”她強調,“特大輿情。”
會議室內再次騷動起來,議論紛紛。
君子怡皺眉。
秘書走進來,把平板電腦遞給她。
秘書低聲說“兩個人都當場死亡。”
君子怡的麵孔刹間失去了血色。
她怔住許久,放在桌下的手抖得厲害。
足足沉默了五分鐘。
秘書問“今天的會議要到此為止嗎?”
君子怡深呼吸。
“不。”她冷靜地說,“會議繼續進行。”
君子怡穩穩地坐在會議室上首的寬大皮椅上。她用力抵靠著皮椅的椅背,穩定著自己顫抖的上半身,她的後背能感受到椅背搭著的黑色圍巾的茸感。
君子怡的聲音很平穩“我們要在五年內向全體股東交出一份滿意的答卷,轉型迫在眉睫。國家、市場和股東都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不思變,終將出局,在時代轉型的時刻,即使睡覺,都是浪費時間。”
她麵孔雪白,神情沉穩,左手在桌下輕輕摘掉中指的銀色指環,揣進黑色西裝外套的內袋。
彙報有條不紊地繼續。
……
潘喬木連闖了八個紅燈,終於失魂落魄地停下車,他跌跌撞撞地用身體撞擊狹窄的門,隨即身體無力地滑落。
門開了,潘喬木很狼狽地跪在地上。
陳家嫻垂眼看著他,聲音裡掩飾不住的吃驚“潘喬木?你怎麼了?”
考慮到未來至少四年都待在新加坡,陳家嫻把帶不走的東西全部二手轉賣,丟的丟,送的送,如今房間已經搬空了。
潘喬木用力抱緊陳家嫻“施遠死了!”他麵色蒼白,用力地、顫抖著說,“李宏舟那套智能車的大構想,是我灌輸給他的。我不知道,因為這套東西,老總裁會和施遠……”
他把頭埋在陳家嫻的肩膀,渾身顫抖“是我的錯。”
陳家嫻歎了口氣。她說“劉野蠻讓你把這套東西給李宏舟,就是想借這件事,讓老總裁和君子怡對立,方便他拿捏君子怡。誰知道老總裁舍不得自己的卓秀集團,反而把矛頭對準施遠……但你知道嗎,關曦告訴我,施遠打算接受政府招攬,協助招商引資。”
潘喬木失魂落魄“什麼意思。”
陳家嫻說“關曦的分析是,當施遠站在更高的層麵來掌控卓秀集團,他為了地方經濟,必然扶持實業、打擊資本,他不會允許李宏舟亂搞資本遊戲擾亂地方市場,必將驅逐李宏舟。這才是老總裁除掉施遠的根本原因。這不是你的錯。”
潘喬木用力抓住陳家嫻的手,用力說“這不是我的錯。”
陳家嫻說“這不是你的錯。”
她拿過冷水壺,用一次性杯子倒了兩杯涼白開,推了一杯在潘喬木麵前。
“喝點水。”她說,“你冷靜些。”
潘喬木喝了。陳家嫻又給他倒了一杯,潘喬木茫然地盯著那杯水看。
這不是他的錯。
但潘喬木知道自己做過什麼。
他們每個人,都有罪。
片刻後,陳家嫻看了眼時間“你冷靜下來了。你走吧。我還要趕明早的飛機。”
潘喬木猛然抬頭,死死盯著她“不要離開我。至少不要在今天離開我。求你。”
陳家嫻很平靜地說“但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我不會再為你停留。”
潘喬木看著陳家嫻的臉,他渾身發抖。強烈的情緒衝擊他的內心,他終於忍不住質問“陳家嫻,施遠死了!一聲不吭,沒有任何征兆,就這樣死了!我們都是會死的!你,我,還在追求這些傻逼東西,追求這些——有什麼意義——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你卻還要離開我——”
陳家嫻垂眼。
她很簡單地說“是。”
潘喬木終於做了一直想做的事。
他把杯子裡的水潑在陳家嫻臉上。
他用力地,顫抖著說“陳家嫻,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從來沒這麼恨過一個人。”
陳家嫻反手把自己杯裡的水潑在潘喬木臉上。
她憤怒地壓抑著聲音“你要不要看看,你是怎麼對待我的?談判?控製?利用?隱瞞?你這個該死的精致利己主義者——你可曾願意拋開那套權衡利弊的思維,看到我這個人,而不是將我切割成利與弊的指標?請你稍微走近我一點點,哪怕隻有一點點!我們兩個之間,是誰在追求傻逼東西?!”
潘喬木抹了把臉上的水,他的眼睛已經紅了“陳家嫻,我有得選嗎?我就是被這套係統修剪出來的人。我承認,我現在後悔了,施遠的事,我或許沒錯,但我有罪……可是,人無完人。我他媽不這樣做,我還能成功嗎?”
冰涼的水順著陳家嫻的鎖骨往下淌。陳家嫻也哭了“那你究竟是人,還是這套競爭係統裡的幫凶、倀鬼?你是工具嗎?我是工具嗎?去他媽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什麼弱肉強食,什麼叢林法則,你吃彆人,彆人終將吃掉你!人把自己活成機器,活成工具,活成數字,活成數據,活得連人情味都沒了,活得隻剩下技術和手段,而你——你覺得這是成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