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後,“道仙入夢”一事傳遍衙署,並向坊市迅速蔓延。
齊王殿下突然開智,成了最具說服力的證據。
“皇室無德,天降災厄”的謠言不攻自破。
有不屑鬼神之說者,也有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過“天降大雪”,到底令一些憂心國事的官員提心吊膽。
皇帝剛用完午膳,便有大臣求見。
“皇爺,昌閣老、戶部袁尚書、兵部廖侍郎和都察院蔣禦史在殿外等候召見。”吳山青隔著一扇門稟報。
謝長鋒欲哭無淚,他隻是個平平無奇的美術研究者啊,並不想跟這些大臣們玩心眼子。
“勺勺?”他滿眼苦澀,望向謝明灼,要不是條件不允許,真想立刻禪位。
朝會時,謝明灼已對三品以上的官員有了初步的印象。
“叫昌蔚、袁觀德進來。”
吳山青已經習慣榮安公主發號施令,隻遲疑一息,未見皇爺開口,便領命而去。
謝明灼沒讓老爹在朝會上親口解釋“道仙入夢”,一是為了不讓皇帝跌份兒,二是為了給自己騰出半天的整理時間。
朝臣們忙著打聽秘密,謝明灼則和家人商議救災計劃,總不能麵見這些精英時毫無頭緒、腦袋空空。
商議計劃的同時,還秘密調遣錦衣衛,一支前往河南暗查宗震,一支調查兵部官員。
昌蔚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留著半長的山羊胡,看起來並不顯眼。
但就是這個普普通通的小老頭,現任吏部尚書,兼華蓋殿大學士,還有太子少師的榮銜加身,是大權在握的內閣首輔。
見到一家五口都在,他也不露訝色,恭恭敬敬行了禮。身後的袁觀德修煉不到家,愣了幾息,才跪地叩首。
“起來吧,賜座。”謝長鋒吩咐完,就不打算再開口,將場麵全都交給女兒。
謝明灼知道兩人心中存疑,但不給他們反應的機會,直奔主題。
“袁尚書,國庫如今的存糧,能否支撐陝西、山西、河南三省災民的救濟?”
袁觀德微微瞪大眼睛:“公主的意思是,雪災會降臨在這三地?”
他說完望向謝長鋒求證,畢竟“道仙入夢”的話是皇帝說的,皇帝最有發言權。
謝長鋒:“榮安問你什麼,你就答什麼。”
“微臣方才失態,陛下恕罪。”袁觀德麵泛苦澀,“不瞞陛下,國庫近幾年越發空虛,去年賑災河南,已經不堪重負,倘若道仙預警是真,國庫將無力支撐三地災情。”
“年前不是剛征了秋稅?”謝明灼問。
“征是征了,但……”
“不要吞吞吐吐。”
“河南去年大旱,籽粒無收,國庫還得撥糧救濟;陝西、山西兩地邊鎮多,衛所缺糧,時不時從官府抽調;湖廣、江西、南直隸的稅糧比前年少了近一半,其他地方也大多如此,國庫是真的拿不出多餘的錢糧賑災了。”
這裡麵肯定有事兒,但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
謝明灼單刀直入:“依你看,如今天下的錢糧,大多掌握在誰的手中?”
袁觀德袖中的胖手瑟縮了一下,慚愧道:“微臣不知。”
幾乎每個朝代到了末期,最嚴重的問題就是土地兼並。
士族名下的田產不需要向朝廷繳稅,地方上甚至出現過一個家族掌控半個縣城土地的荒誕事跡。
地方收不上來稅,國庫自然就沒錢。
宗室勳貴、豪強富紳的土地不斷擴張,他們已經富得流油,國庫卻空空蕩蕩,無法支撐國家的財政運轉。
袁觀德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不敢說,甚至他也有可能是其中一員。
“公主是想借富商之糧?”昌蔚忽然望向謝明灼,眼角皺紋密布,雙目卻湛然有光。
謝明灼微訝,她隻是問了一句,此人就能察覺出她的用意,不愧是宦海浮沉多年的首輔,確實敏銳練達。
被人猜到用意,她並不覺得冒犯,相反,手底下能用的人才越多越好,這能省她不少事。
“昌閣老認為此舉可行?”
“無奸不商,殿下想要從他們錢袋裡掏錢,隻怕不易。”
謝明灼:“倘若依照貢獻高低,特許他們數量不等的科舉名額呢?”
本朝商戶不得參加科舉,一旦成了商戶,不僅自己,就連子子孫孫都與仕途無緣,賺再多錢也得拿出大半討好官老爺,一輩子仰人鼻息。
在這條通天路堵死的時候,突然有人告訴他們隻要抓住機會就能攀登天梯,他們會做何選擇?
當然是拚命抓住,且還要爭著搶著。
“不可!”袁觀德騰地站起,“商戶不得參加科舉,此乃祖宗定下的規矩,不能更改。”
“袁尚書,莫要激動。”昌蔚笑嗬嗬壓了壓手,待人重新坐下,才繼續道,“公主此舉並非不可,隻是會引起文人士子的不滿。”
士族牢牢把控著科舉帶來的利益,怎會輕易接納滿身銅臭的商人半路插隊分一杯羹?
商人本就有了潑天富貴,卻還來與他們爭奪權力,豈有此理!
謝明灼漫不經心道:“若我是受災三地的祖宗,我寧願破了這祖宗之法,也要救下千千萬萬的子孫血脈。如果有人不滿,就叫他們的祖宗與三地的祖宗在九泉之下先打一架,打完了告訴我結果。”
兩人:“……”
“倘若二位以及天下士子,認為千萬條人命比不上區區幾個科舉名額,就放心大膽地抗議彈劾,我會叫人印在小報上,發往受災之地日夜宣讀。”
兩人:“……”
此舉頗有些無賴,但對於要臉的士族來說,還真不一定能承受住三地災民的唾沫星子。
謝明爍忍不住笑出聲:“榮安,二哥也想出份力。”
“你想做什麼?”
“做小報啊,我可喜歡做小報了。”
“行,小報就交給你,還要找精通三地口音的人才過去宣讀。”
“哈哈哈哈,得令!”
兄妹倆一唱一和,袁觀德在一旁如坐針氈。
昌蔚倒是沉得住氣,竟笑道:“殿下此話雖促狹,卻一針見血。不知多少錢糧換一個名額?”
這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