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月色明亮,照清床前的白色人影,腳尖朝後,長發披著,又長又直。
青色的手上爬著紫紅色凸出的血管,緩緩地貼上傅清微的手背,她死後多年麻木的目光露出覬覦的垂涎。
通俗來說,鬼是沒辦法直接傷害到人的,所以一般情況下,它們會製造出幻覺,讓人類在幻象中崩潰,精神失常,逃命,甚至是自殺。
對於世界上絕大多數人來說,他們看不到鬼,所以鬼的磁場也無法影響到他們,除非觸發特定條件。一種是運勢低,這種的轉個運就好了,鬼也不會起殺心,玩耍居多。
另一種就是平生做了虧心事,冤有頭債有主,惡鬼專門衝他來的。
而對傅清微來說,兩者都不是,她是世上很少見的天生能看見鬼的人。
——在十歲以前。
她的身體更是鬼怪寄生的溫床。
因為這樣的體質,她受儘常人難以想象的折磨,幾乎瘋掉,是一位高僧路過見她渾噩,孤魂野鬼狼環虎飼,身體猶如無主的破廟,誰都能住進去,高僧心生憐憫,主動出手為她布陣,封印靈眼,改換八字,瞞天過海。
從此她成為了一個正常人,天是藍的,沒有慘白的陰影。草是綠的,沒有突然出現的人頭。
水是清澈的,不會洗著洗著滿手滿臉的鮮血。
同學和朋友是有體溫的,氣色紅潤,不會轉過來是七竅流血的。
她再也不會多出明明不屬於她的記憶。
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十年,她已經習慣了普通人的生活,即使孤身一人,也很感激。
可是為什麼?
十年過去,他們又來了……
傅清微閉著眼睛,眼尾滑過一行淚,在床前女鬼怨毒的目光注視下,心裡想的卻是隻見過兩麵的穆若水。
除了那位已然麵孔模糊的高僧,道長是世界上第二個能帶給她安全感的人。
她從未有過像這一刻,無比希望她能夠突然出現。
但她心裡又很悲哀清楚地知道:她不會來。
在傅清微看不到的地方,她額上淡淡金光一閃,一道符籙的紋路隱現,女鬼雙手猝不及防被灼傷,冒出青煙,手心的皮膚掉了一塊下來,她仰天長嘯,青色指甲暴漲,喉嚨裡發出尖利淒慘的叫聲。
——穆若水曾在她額頭畫了一道驅邪符,她道行精深非常人能及,符力竟然還在!
女鬼不甘而警惕地退後,視線越發淬毒。
衛生間的水龍頭又開了,汩汩地流動,台盆積滿了,水在其中翻滾,製造出人類溺水的聲音。
樓上的彈珠、打開的電視機、樓道的高跟鞋腳步聲響起四重奏。
女鬼貼身不得,又在傅清微耳邊戚戚怨怨地哭起來,如泣如訴,像穿堂風幽幽地嗚咽。
見她始終沒有反應,陡然變得淒厲癲狂。
“你看見我了你看見我了你看見我了你看見我了!!!”
“睜開眼睜開眼睜開眼看看我!!!”
“我看你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鬼哭聲在她的耳邊刮了一整夜,天亮了陽光照進來才消失。
傅清微仿佛溺水的人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從床上坐起來,扭臉大口地喘.息,眼淚幾乎流了滿臉。
傅清微起床去洗了把臉,衝去身上乾了又濕的汗水,回房短暫地睡了一會兒。
短短三天,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差下去,照鏡子的時候比鬼都白,她為什麼知道呢?因為鬼就在衛生間的鏡子裡朝她微笑。
符文的效力消失了,今晚她就能上傅清微的身。
傅清微看著女鬼誌在必得的笑容,也回了她一個慘白的笑容。
傅清微把沙發上的那本書找出來,翻到夾縫裡的名片,撥打了上麵的電話號碼。
傅清微:“占道長,我想好了,我願意去靈管局。”
占英乾脆道:“好,我馬上來接你。”
女鬼的笑容漸漸消失。
傅清微坐在客廳沉靜地等待,不會再有第二個高僧來救她了,她要學會自救。
“叮咚——”
門鈴響了一秒便從裡麵打開,占英一見傅清微青白的臉色,即使有所預料還是嚇了一大跳。
她再往屋子裡一看,好家夥,滿屋子鬼,這片兒陰差沒勾走的漏網之鬼估計都在這裡了。彆說普通人了,就算是占英乍一見,也頭皮發麻。
傅清微這幾天是怎麼過來的?
占英在門口、陽台、鏡子上貼了十幾道符籙,暫時鎮住鬼,尤其是那隻領頭的女鬼,待會再讓同事過來做場法事,能超度的超度,不能超度的就地打散。
樓下停了一輛七座商務車,上車以後,占英遞給傅清微一道折成三角的辟邪符,讓她貼身收好。
“半個小時車程,很快就到。”
占英的語氣帶著少見的溫柔:“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傅清微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臉朝窗外的方向偏了偏,腦袋微微一歪,不到三秒鐘的時間便沉沉睡了過去。
連占英中途給她蓋毯子都沒察覺一點。
占英在心裡歎了口氣。
……
傅清微睡了長長的一覺,沒有其他的聲音,安安靜靜地睡了一個小時,這對現在的她來說,也是一種奢望。
醒時占英鋪開了車上的小桌板,一手黃紙一手朱砂,口中念念有詞,正在全神貫注地畫符。
她額頭布滿細汗,似乎畫符也極為耗費體力。
傅清微看著她筆端浮現一個又一個玄奧難懂的符號,搭在一邊的手提起來,跟著她的筆畫在空氣中遊走。
似乎過了很長的時間,又似乎隻是短短的一瞬,傅清微回過神來,占英停了蘸飽朱砂的毛筆,左手劍指敕符,朝麵前的符紙吹了一口清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