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若水心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她按下莫名其妙的想法,轉身往陽台的方向走去。
傅清微站在她的身後,在她準備離開時,鼓起勇氣問了一句:“道長,你不想留下來,看看和平年代的新世界嗎?”
傅清微這段時間住在道觀,將近一個月的時間,雖然沒有所有地方都去過,但是根據擺設和物件推測,最晚不超過民國二十四年。
民國二十六年,華夏大地全麵戰爭爆發。
在傅清微的了解裡,當時道士紛紛背起劍,大規模下山抗擊侵略者,書中記載“十觀九空”,死了太多太多人,導致後來玄門斷代凋敝許久,靈管局也跟著休養生息,近些年才緩過來。
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根本不想搭理人的穆觀主隻主動問了她一個問題。
——此間可還有戰亂嗎?
傅清微回她:已和平近百年了。
——那就好。
女人似乎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那麼傅清微推測,她也是當時下山的道士之一。
後來她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沉睡,在她沉睡之時,戰爭還沒有結束。
所以她醒來以後,仍然牽掛著這件事。
如果她是當年下山的道士,拋棄個人的因素,傅清微真的很想她能留下來,看看這個已經遠離戰爭近百年欣欣向榮的國家,看看日新月異的新世界,她們的血汗沒有白流,努力沒有被辜負。
傅清微:“道長,我想帶你親眼去看一看。”
穆若水的背影停頓,茫然地張了張眼。
勝利以後的新世界?
她好像記得,又好像忘記了。
傅清微向她走了一步。
穆若水的身影消失在了陽台外麵。
傅清微低聲歎了一口氣,回到了客廳裡,繼續翻閱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籍,挖掘有關道士下山的細節研究。
作者籍貫西南,剛好是鶴市隔壁的縣,根據她的實地調查走訪和大量舊文獻資料,列舉了很多本地具體的道觀,道號大多不提,最多隻寫姓氏,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為了尊重隱私。
傅清微接下來三天都不用早起晚歸地趕路,明天上午沒課沒工作,她乾脆衝了杯咖啡,一晚上都在看這本書。
“蓬萊觀”三個字出現在書籍三分之一,傅清微突然打起了精神,坐正了身子,連忙用筆在本子上抄錄下來。沒想到越往後出現的次數越多,三分之二處,第一次出現了蓬萊觀觀主的名諱,姓穆,道號若水。
她是極少數在書中出現全名的道士。
雖然後麵都用穆道長代替,而且穿插在整本書裡算不上太頻繁,但是乾的大事一點都不少。可以說在當年,她是西南乃至全國都非常有名的一位道士,記載了很多救人事跡。
放在古代的民間傳說裡,這種人功德深厚,一般是要肉身成聖、得道成仙的。
現代沒有成仙,所以那時穆若水就開始被一些人尊稱為慈讓真人,甚至為她立像供奉香火。
傅清微已經確認了她的一部分過去,雖然書裡記載的和現在的穆觀主可以說大相徑庭,但傅清微堅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而且不是觀主的錯。
況且,脾氣不好和救人沒有衝突。她不是高貴冷豔地救了自己好幾次嗎?
書翻到最後一頁,傅清微也停下了筆。
紙張上密密麻麻都是穆若水曾經的事跡,傅清微直覺這東西不能被觀主看到,於是找了個地方藏起來。
這本書成書於八十年代,因為過於冷門,雖然很舊了,但保存完好。傅清微合上書,愛惜地摸了摸它的封皮,書是圖書館的不能不還,舊書網上也沒有搜到,所以她決定明天出去找個打印店掃描一下,自己裝訂一本。
她把書放回書架,把咖啡杯洗了,關了客廳的燈,借著月光上了床,鑽進了屬於她的小被窩。
快一個月沒有睡到自己的床,傅清微高興得忍不住打了好幾個滾,才打了個哈欠沉沉睡去。
滴答——滴答——
床頭的鬨鐘一分一秒地走著,沙漏一樣漏乾了黑夜。
晨曦將明。
傅清微的生物鐘讓她在身體極度困倦的情況下還是坐了起來,下意識起床梳洗,朦朦朧朧準備趕路下山。
她眼睛半睜不睜,腳剛踩到拖鞋裡,被麵前不遠處地上的一雙靴子嚇得瞬間清醒。
靴子鞋尖朝床,說明已經上了她的床。她不會跟鬼同床睡了一晚吧???
傅清微回頭不見鬼,再轉過來看見——
一個戴著方相麵具的女人站在她麵前,四隻眼睛,頭生雙角,口長獠牙。
因為光線太暗,她看不清具體的穿著,隻有那張陰冷的儺麵令人膽寒。
傅清微:“!!!”
說不上哪一個更讓她害怕。
穆若水摘下麵具,說:“是我。”
係在腦後的紅線散開,傅清微不錯眼珠地盯著那隻蒼白漂亮、骨節修長的手移到麵具邊緣,慢慢拿了下來。
穆若水低著的頭抬起來,露出海棠般綺麗的麵龐,眉目帶來的光華令昏暗的室內都微微一亮。
眉如墨畫,唇紅似朱。
女人單手勾著麵具的紅線,看過來的神情帶著少見的柔和之色。
“你不是說要帶我看一看新世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