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獵人_燭幽台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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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獵人(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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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洄這一夜睡了很久,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睡夢中的交談讓她拚湊出了往事的一角,至少她知道蘇淮瑛與自己的真正關係了——他們之間有仇無情。

不過蘇淮瑛與祁桓的關係卻更加撲朔迷離。

在薑洄的認知裡,這兩人共謀害死了高襄王,應該是狼狽為奸的利益關係。而如今祁桓竟不顧情麵,申斥蘇淮瑛對王姬不敬,甚至連蔡雍都幫腔幾句,這才迫使帝燁小事重罰,將蘇淮瑛停職罰俸。

“蘇淮瑛與祁桓之間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矛盾,繼續挑撥這兩人關係,伺機竊取情報,這或許有助於對付蔡雍!”

“啊?我該怎麼挑撥他們兩人的關係啊?”

“嗯?你不是挺有天賦嗎,就像落水那樣,給祁桓遞刀子,或者反過來,給蘇淮瑛遞,激化他們的矛盾。”

“那隻是湊巧……我不能反複用同一個招數吧?”

“無妨,有效就好。祁桓是鑒妖司卿,他若要對付蘇淮瑛,一定能查到最有力的罪證,他以為你失憶了應該不會設防,你找機會套出情報。”

“我又該怎麼套情報?”

“你親近他就能找到機會……”

說完這句話,對麵之人就消失無蹤了,隻留下目瞪口呆的小薑洄。

親近他?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前幾天知道兩人圓房了,她不是還生氣嗎?

難道破罐子破摔了……

嗯,也不是沒有可能,她們畢竟是同一個人,雖然三年的經曆讓未來的薑洄性情有所轉變,但在某些問題上,她們都是一樣不拘小節。

南荒向來被玉京視為荒蠻無禮之地,民風開放而不羈,生活無序且混亂。生活在妖獸威脅下的南荒人,第二天醒來都不知道頭還在不在,生如浮雲漂泊無定,誰又在乎兩情是否能天長地久,不過本著能活一日是一日的心情在過日子,看對眼了便找個山洞花海睡一覺,天地為媒,日月為聘,如此便是一樁姻緣。

薑洄之所以一時接受不了是祁桓,隻是因為祁桓與她有殺父之仇。但她為了報仇,連命都可以不要了,身子清不清白,那還要緊嗎?隻要能為父報仇,舍身飼虎,倒也不是不能做出犧牲。

反正祁桓早晚是要死的,自己早晚是要喪偶的,等大薑洄那邊救了父親,小薑洄這裡也報了仇,兩個人就能換回來了。

薑洄拉起被子蒙住了腦袋,深深歎了口氣——這場戲,好難演啊……

在祁桓麵前,她要假裝失憶。

在蘇淮瑛麵前,她要假裝沒失憶。

在祁桓和蘇淮瑛麵前,她要假裝失憶的同時又假裝沒失憶。

如今的自己就算回到過去也沒有辦法救父親,隻有仰仗三年後成長起來的薑洄。想到對方每天水深火熱,不是被惡鬼追就是被妖獸殺,自己隻要演演戲騙騙祁桓,相形之下已經是輕鬆許多了……

一輛馬車駛出宮門,徐徐向西而行。

車夫無須揚鞭,兩匹馬便知道該往何處而去。

今日無風,草葉紋絲不動,隻有花期已儘的殘蕊不甘地從枝頭飄落。

馬車駛入無人的甬道,高牆遮蔽了日光,許是馬車經過時帶起了一陣清風,探出牆頭的一枝丫杈便是在這時被吹落了花瓣。

然而本該落入塵埃的花瓣卻在半空中驟然改變了去向,化為利刃破空刺向車窗。

極柔之物一旦有了速度,便會化成鋒利無比的殺器。

車廂中的男子一身玄色官袍,雙目微合,似乎不知道殺機已至,他沉靜如無風的平湖,未見絲毫動作,然而梨蕊洞穿車窗,卻在即將刺入太陽穴之時湮滅為塵,隻餘一抹幾不可察的幽香。

馬車停了下來。

外麵傳來車夫的聲音:“司卿大人,前麵……前麵是蘇將軍。”

蘇淮瑛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說話聲在門外響起:“沒想到會在這裡偶遇祁司卿,可方便捎帶一程?”

祁桓緩緩睜開眼眸,似乎對此並不意外。

“蘇將軍客氣了,上車吧。”祁桓回道。

車門打開,一道頎長的身影弓身進來,本來寬敞的車廂頓時顯得逼仄了一些。

馬蹄聲再度響起,帶來輕微的顛簸,但下一刻馬蹄聲便消失了,隻餘下顛簸。

是蘇淮瑛布下了結界,隔絕了所有聲音。

蘇淮瑛目光沉沉地盯著祁桓,忽地勾唇一笑:“祁司卿藏得好深,如果不是昨日為救王姬,情急之下暴露了氣息,我還真想不到,你居然也是上三品的異士。能擋下我的飛花,恐怕你已在一二品之間了。”

祁桓看著他淡淡道:“於宮牆之下刺殺鑒妖司卿,蘇將軍應該知道是什麼罪。”

蘇淮瑛挑了下眉,冷笑道:“凶器何在?凶手何在?祁司卿可有證據?”

“蘇將軍莫不是忘了鑒妖司是做什麼的?”祁桓眼神微冷,“鑒妖司抓人,不需要證據,隻需要懷疑。證據,抓了人之後便會有。”

“嗬嗬……想用對付薑晟的招數來對付我?”蘇淮瑛嗤笑一聲,“我可不是薑晟那種愚蠢的莽夫,會任由鑒妖司擺布。”

蘇淮瑛鄭重地審視祁桓:“我原還以為,太宰讓你為他做臟事,隻是看中你的心狠手辣,倒低估了你的修為。”

一品異士,縱觀八荒也是寥寥無幾的頂尖存在,若有野心,也是足以裂土封侯的,縱然蘇淮瑛看不上祁桓奴隸的身份,也不得不承認祁桓已經有了讓他看重的資格。

祁桓說道:“蘇將軍特地上車,不是為了恭維本官吧。”

“太宰利用我們蘇家替他除掉了薑晟,如今背信棄義,自毀諾言。祁桓,你是聰明人,自然知道鳥儘弓藏的下一句,是兔死狗烹。”蘇淮瑛眼中掠過厲色,“你以為他會真的毫無保留地將烈風營交給你嗎?那不過是一個誘餌,就和當初他給我的承諾一樣。烈風營的力量,縱橫八荒所向披靡,足以左右任何一場戰爭的結局,即使沒有薑晟在,那也是一股威懾力極強的存在。我如今才明白,他絕對不可能讓自己之外的人握有這支軍隊。太宰生性多疑,烈風營落在我手中是威脅,難道落在你手中就不是了?”

“蘇將軍言之有理。”祁桓輕輕點頭,“太宰不會信任任何人。”

蘇淮瑛見祁桓聽進去了,不由暗自鬆了口氣,緩和了語氣道:“所以,你不如與我聯手,共抗太宰。”

祁桓靜靜凝視他:“你當真以為,你我聯手,便能與他抗衡?”

蘇淮瑛心中咯噔一聲。

“你對太宰的勢力,一無所知。”祁桓淡淡一笑,收回目光,“高襄王或許是雄鷹,但你不是良弓,他要除掉高襄王,可選擇的手段有很多,不是他非你不可,而是你非他不可。同樣,要對付蘇家,我也不是他唯一的武器,你用來說服我的理由,並不成立。你說高襄王愚蠢,或許你也沒有你自己想象的那麼聰明。”

“你!”蘇淮瑛臉色劇變,勃然大怒,沒想到祁桓竟敢如此對他說話,這無異於打他臉麵。“你堂堂一品異士,就甘願當他的棋子!”

“八荒為局,置身其中,誰又不是棋子呢?”祁桓眼神流露出一絲極淡的戲謔,漫不經心掃了他一眼,“蘇將軍為何會有自己是棋手的錯覺?虎狼搏兔,眼中隻有獵物,卻不知道真正的獵人早已拉開了弓箭。你眼中若隻有一家一姓,那永遠不會是太宰的對手。”

蘇淮瑛怒火中燒,背後卻又升起一絲寒意。祁桓的話雖刺耳,卻讓他有撥雲見月之感。

“蘇將軍,這條路快走到儘頭了,你也該下車了。”祁桓微笑著抬了抬手,做出送客的姿態。

蘇淮瑛眼神晦暗,靜坐不動。

他聽出了祁桓言外之意,祁桓不會選擇與他同行到底,而留給他走的路,已經不多了。太宰必然會在自己老去之前,為蔡氏掃除一切障礙,鋪好未來數百年的坦途。

在他眼中,有蘇淮瑛的蘇氏,就是必須清除的荊棘。

馬車停了下來,蘇淮瑛抬眸看向祁桓:“玉京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欲求,我能看穿每個人所求之物,唯獨你,我看不明白。我本以為你所求的,是權勢地位,與高襄王姬成親,圖謀的也隻是兵權。直到昨天,我才突然明白了……你所求的,隻是她這個人。”

祁桓眼神一凜。

蘇淮瑛笑了,帶著得意與不屑:“原來你和高襄王一樣,你們的軟肋,都在他人身上。若不是因為她,昨日你也不會在我麵前露出破綻。”

蘇淮瑛原先還十分忌憚祁桓,但如今卻鬆了一口氣。一個有破綻的一品異士,那便構不成多大威脅了。

“可惜她空有美貌,卻實在愚蠢。她若足夠聰明,當年便該選擇成為蘇家正妻,你我聯手或許不足以對抗太宰,但烈風營與神火營聯手,太宰也無可奈何。”蘇淮瑛哂笑一聲,“而你足夠聰明,卻敗在多情。她選擇你是因為她愚蠢看不清局勢,而你選擇她卻是為了在這亂局之中護住她。”

蘇淮瑛撩起衣袍,笑著起身,推開了車門,陽光灑了進來。他側過身看著陰影中的祁桓,嗤笑道:“溫柔鄉亦是英雄塚,一個空有美貌皮囊的愚蠢女子,值得你這樣用心謀奪,舍身相護?怎麼,她救過你的命嗎?”

看著祁桓的臉色,蘇淮瑛也怔了一下。

——難道還真讓他說中了?

薑洄聽說祁桓下朝回府了,卻不見他身影,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去了書房。

高襄王府占地極大,原先隻有薑洄與父親居住,府中的侍從也並不多,許多宅院屋子都是空著的。祁桓便選了一個僻靜的院落灑掃出來,作為自己的書房。

這個院落不大,卻十分清雅幽靜,院中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幾條錦鯉悠哉曳尾,偶有幾瓣梨花落於水麵,點綴了小池春色。

四月正是春末,也是梨花開至荼蘼的季節。種在院中的幾株梨樹名為“商梨”,是源自南荒商國的一種梨樹。這種梨樹生於商國會結出汁水甜美的梨子,移栽到北方的玉京後,便隻開花不結果。不過這種梨花實在美麗,純白無瑕,香遠益清,即使不會結果,也讓人沉醉於花開時的美麗與芬芳。

某段時間裡玉京貴族興起了賞梨的雅好,或許這幾株梨樹便是在那時候種下的。但是高襄王並不喜歡這種沒有結果的花開,更覺得名字不祥,“商梨”即“傷離”,因此這個商梨小院便逐漸荒廢了。

薑洄跨進小院時,祁桓正立於樹下,高大的背影莫名顯得寂寥,他伸出了右手,修長的五指微張著,接住了一瓣飄落的梨花,像是怕它被風吹走,又怕用力握住會揉皺。

誰也不知道此刻他想著什麼竟如此出神,以一品異士的感知力竟未察覺到身後有人到來。

薑洄好奇地走上前,微皺著眉凝視祁桓掌心,實在看不出那梨花有什麼特殊之處。

“祁桓。”薑洄輕輕喚了一聲,“你在看什麼?”

祁桓一驚,回過神來,無意蕩起的靈氣拂動了掌心的梨花,終究那花瓣還是落入了池水之中。

“你怎麼來了?”祁桓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眉眼溫軟地看著薑洄。

“你剛才在想什麼,竟想出了神?”薑洄的目光掃過水上的花瓣,狐疑地看向祁桓,“是不是朝中發生了什麼事?”

她沒忘了,自己是來打探消息的。

“倒也沒有,不過是些日常瑣事。”祁桓微笑道。

“我們是夫妻,你有事可彆瞞著我呀。”薑洄放軟了語氣去拉他的手,上前一步向他靠近,忽地怔了一下,皺著鼻尖在他胸前拱了拱,像隻小獸似的嗅他身上的氣味。“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薑洄眉頭一皺,“是……是蘇淮瑛的氣味。”

祁桓啞然無語,哭笑不得。

薑洄打了個噴嚏:“他們這些貴族,總喜歡在衣服上熏各種名貴香料,昨日他靠得近,熏得我眼睛疼,你身上為何會有他的氣息,他不是被停職在家了嗎?”

祁桓無奈笑道:“停職,倒也不是軟禁,我出宮時遇到了他,他要我捎他一程,我便讓他上了車。”

“他無緣無故為何要上你的車?”薑洄滿腹疑慮,“是不是對昨天之事心懷不忿,想伺機報複?他對你下手了嗎?你受傷了嗎?”

祁桓溫聲安撫道:“他傷不了我。”

這句話語氣雖淡,卻有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薑洄鬆了口氣,又惱怒道:“蘇淮瑛那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當初便是因為她……我拒絕了他的求親,他才如此害我阿父。我怕他對你不利。”

“蘇淮瑛是條不會被馴服的狼,你對他好,他隻會認為理所當然,並且得寸進尺。那時你若答應了他,他隻會更加肆無忌憚地吞噬高襄王府的勢力。你拒絕他,並沒有錯。”祁桓聲音溫柔,眼中卻浮起寒意,“你無須怕他,如今該畏懼不安的,是他。”

薑洄心念一動,下意識便抓住他的手,急切問道:“你有辦法對付他嗎?可是有抓住他的罪證?”

祁桓垂眸看她,小心翼翼地攏住她細嫩的指尖,就像握著那瓣梨花一樣。

“獵人須得耐心,陷阱已經布下,弓箭已在弦上,接下來便等他自投羅網。”祁桓柔聲道,“薑洄,他欠下的血債,我會幫你一一討回。”

春末的風溫柔地拂過枝頭,吹得梨花如雪落,立在樹下的男子高大俊美,三分春色便落入那幽深的眼眸。

薑洄一時看得發怔,心跳緩了一下,又加倍急促了起來。

——若他這深情是真的,那演技可比我強多了。

薑洄心慌意亂地垂下眼,嘟囔著問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祁桓低笑一聲,溫軟了眉眼。

“自然是因為,我們是夫妻,我心悅於你。”

薑洄搖了搖頭:“可是昨日壽宴上……我聽到了許多關於我們的流言蜚語。他們說,是我飛揚跋扈,仗勢欺人,強迫你娶我……”

“傳言多是虛妄,你不必放在心上。”祁桓打斷了她的話。

“你說我們相愛,我卻沒有半點記憶。”薑洄迷惑地蹙起眉,“祁桓,你為什麼喜歡我,又是從何時開始?”

祁桓沉默了很久。

漫長得薑洄以為自己等不到回答,才聽到他極輕的歎息:“很久以前……你救過我……隻是你忘了,但我記得,就足夠了。”

薑洄微仰著臉看祁桓,他眼中映著她的麵容,可她卻覺得,她像方才落於他掌心的梨花,一樣在他掌中、眼中,卻不在他心中。那深邃的目光落在了遙遠的地方,他此刻想起的是誰?

看著他悵然落寞,薑洄隻覺得心尖像被人掐了一把,酸脹的感覺緩緩散開,她本該恨他,此時卻覺得他好像挺可憐。

——這該死的奸臣,怎麼演技這麼好。若不是有大薑洄告訴她真相,她幾乎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了。

可能醒來後第一眼,她就已經接受眼前這個男人了,畢竟她喜歡他身上的氣息。

薑洄強迫自己恢複理智,清了清嗓子才說道:“我、我不是挾恩圖報的人,也不願意強迫彆人。不過既然你與我成親,我也不會虧待你的。”她說著頓了一下,瞄了一下書房敞開的窗戶,窗邊擺著一張臥榻,這幾日她借口傷勢未愈,祁桓為他療傷完便都來此休息,隻有一晚力竭暈倒,才共枕而眠,“你回主屋睡吧……我傷口已經愈合了……”

薑洄的聲音越來越小,她甚至沒好意思抬頭去看祁桓的表情。

不過握著她的手似乎僵了一下。

——難道他還不願意?

——也有可能,那天晚上好像是她先動了口。

——這幾天晚上也是他主動離開房間……

——他是不是覺得自己在侍寢,自尊心受挫了?

薑洄滿腦子胡思亂想,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祁桓低低說了一聲——“好”。

薑洄這才鬆了口氣。

——大薑洄給的任務,她算是完成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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