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風吹過,肖南回突然覺得那風裡不是花香,而是隱隱的血腥氣。
那股刮了十幾年的腥風根本還未散去,它盤踞在這片土地上,向過往的生靈訴說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血色過往。
下意識屏住呼吸,肖南回收回手,向這院子的深處望了望。
“不知道那口井…...還在不在。”
那口井,就是發現黛姨的那口井。從牆上的刻痕來看,殺戮者應當不止一人,且各個都是深諳奪人性命之法的好手。
皇帝曾告訴過她,宗顥曾是動爻劍的主人。
而她碰巧曾經見過動爻劍的樣子。
這世間凡是神兵利器,其主人必有過人之處。因其手中兵器留下的痕跡往往有著某種特定的規律,而尋仇者可根據這種規律斷定殺人者為誰。隻有能擺平前赴後繼的尋仇者的人,才能擁有所謂神兵利器。
她有一種預感,那口井旁,或許就有宗顥是否是殺人凶手的證據。
沉思間,兩人已走到偏院。
因為院中原本不像正庭鋪的是大青石磚,所以荒草長得格外茂盛,肖南回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那口井的位置。
那已經算不上是一口井了,一株榕樹從井口中長了出來,四散的根係幾乎將那井口攪碎了。兩人對視一眼,肖南回率先開了口。
“帶工具了麼?”
伯勞搖頭。
肖南回視線下移,停在那胖妞的腰間。
“你的短刀呢?”
伯勞怒氣上臉,兩腮顫抖。
“那是我的兵器!你要用我的寶刀來砍這勞什子破木頭?!肖南回,你還有沒有良心?!”
沒良心的某人已經擼起袖子、叉腰俯視道。
“你是自己來,還是要我上手?”
若是放在以往,伯勞是絕不會買賬的。就是平弦還在的時候,肖南回也打不過她。但如今麼…...誰又會不知道肖家的養女為了眼下這一刻,曾付出過多少心血?
伯勞垂著腦袋走到井口旁。
“我自己來。”一雙短刀出鞘,左右開弓在那亂藤枯樹上招呼著。
肖南回望著那敦實的背影,又望了望周遭的環境,回憶起自己踏入這府中之後的點滴細節,一一剖析思考。
闖入者不止一人。
如果行凶者是宗顥一人,那尋找那條失落的天綬或許是他的目的。
可如果行凶者是一群人,他們的目的又會是什麼呢?
突然,有什麼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她頓了頓,開口問道。
“你說咱們進來前,這裡是否有人來修繕過?”
伯勞沒回頭,蹲在井口旁吭哧吭哧地揮著兩把刀。“你看著周圍像是有人修繕過的樣子嗎?”
確實不像。可是…...
肖南回回憶起進門時,那根完好無損的銅鎖與門栓。
那根上了漆的門栓上麵既沒有被刀劍砍傷的痕跡,也沒有被外力衝撞後的裂痕。
圍牆上的琉璃響瓦沒有被破壞,門栓也是完好的,這隻能說明一種情況。
那一晚,行凶者來到肖家準備動手的時候,並非強行闖入,而是大搖大擺從正門走進的院子。
也就是說,肖家人認識行凶者,甚至主動為那批深夜到訪的客人開了門。
這些痕跡當年肖準很可能也留意到過。白家與肖家時代交好,那年春獵也是結伴而來、相從甚密,這些都與史書記載白家竊兵符、屠殺鎮守肅北軍首領、意圖逆反的記載不謀而合。可似乎還是有哪裡不太對勁。
肖南回自己便是行伍出身,從經驗來看,十匹以上軍馬當街走過的聲響、便與尋常出行車馬的聲響不同,這其中微妙差異旁人或許不好分辨,但軍中之人都會有所警醒,不會半點戒備都無。
如果白家當初來到肖府的時候已經竊符謀反,嶽澤十數萬大軍便是千分之一進入雨安城內,肖家都不會毫無察覺。
如果白家彼時還並未竊符,而是選擇先來找肖家人策反,意圖未成便起殺意,肖家上下將門之後,白鶴留文臣出身、便是豢養府兵恐怕也沒那麼好得手,肖家怎會被殺得連還手餘地都無?
左右這樣一想,似乎哪種情況都有些說不通。
可如果,還有第三種可能呢?
那群人各個都是以一敵百的暗衛高手,由當時天成武功最高強之人帶領,手中還持有什麼東西、令肖家不得不服從命令打開府門。
想到宗顥昔日身份,還有那條沾了黛姨鮮血的帶子,肖南回的心一點點涼了下去。
究竟是誰在說謊?
白允?還是…...
腰間口袋裡的那樣東西突然變得沉重起來。
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叛徒,一個手持屠刀、站在親友屍骨之上的叛徒。
姚易的話在她腦海中浮現。
已經十幾年沒開過春獵了,為什麼如今卻要重開了?
碧疆一戰,對於天家來說,真的隻是收複叛軍這麼簡單的事嗎?
還是說,這一切不過是為了將那件塵封往事畫上句點的一場驚天謊言罷了呢?肖南回一個機靈回過神來,腦子裡似是一片混亂,又似是突然清明一片。
她快走幾步、上前一把抓住伯勞的肩膀。
矮個子刀客怪叫一聲,狠狠把刀插在那砍了一半的樹乾上。
“刀也借你砍柴用了,人也聽你使喚了,你還想怎樣?”
肖南回沒時間顧及對方神色,急急開口問道。
“你說你去了昱坤街,為何會突然想起去昱坤街?”
伯勞揉了揉肩,有些不耐煩地看著她。
“不是你留下了那串銅鑰匙,托我去那裡再探查一番的麼?”
肖南回心下一沉,連忙追問。
“我何時留了鑰匙給你?信呢?可有留下書信?”
伯勞嘟嘟囔囔地在身上翻找一番,從袖子裡掏出半張皺巴巴的信紙,遞了過去。
肖南回接過一看,便知自己找了彆人的道。
那信紙上的字根本不是她的字,她也從未寫過那樣一張字條。
先前的擔憂幾乎就要化作現實血淋淋地浮出水麵,昔日地獄般慘烈的景象疊加在她眼前,令她幾乎快要站立不穩。
他要殺肖準嗎?
他會殺肖準嗎?
夜色靜謐,蟲聲唧唧。
好一番晚春暖意、生機盎然。
她終究還是站穩了腳,後背上的冷汗流下,眼中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冷靜。
“我們得趕快回去。”“回去?!”伯勞的嗓門提高了幾個調,“我費了多大的勁才拿到這的鑰匙,趕了一天的路才到了這裡,獻出我的寶刀給你砍樹,樹才砍了一半、你卻和我說要回去?!”
肖南回將手裡的半張信紙狠狠拍在那喋喋不休的大腦門上。
“你仔細想想,你我主仆多年,我什麼時候傳信於你過?!”
伯勞愣住,單手托腮思考了一會,有些回過神來。
“好像確實沒有。”
“有人利用你,將我調離了獵場。羽林彆苑要有大事發生了。”肖南回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腦海中飛快計劃著下一步的動作,“我們現下快馬加鞭趕回去要花多久?”
“雨安城郊的官道已經荒棄多年,來的時候你也瞧見了,夜路更加不好走,若是按原路返回,時間隻多不少。”
今日她是正午時分從上林彆苑出發的,將近子夜才到達雨安舊城。即便再使出全力,也難在天亮前趕回獵場。
“若是不走原路呢?”
伯勞頓了頓,伸出兩根手指頭。
“不走原路,有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我們依照星鬥辨彆方位一路向東,穿過小鬆林,借道闕城以西的鬥辰嶺,興許能在破曉前抵達獵場。還有一種可能…...”
對方說到一半停住了,肖南回心急如焚,快要失去耐心。
“快說。”
伯勞晃了晃大腦袋,指了指天上。
“還有一種可能,便是今夜不走運,後半夜烏雲遮月,不見星鬥,小鬆林之中難辨方位,我們便在其中繞來繞去、繞來繞去…...”“好了,彆說了。”肖南回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話,聲音沉沉,“我們走小鬆林,借道鬥辰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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