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異史同貞
肖南回又做噩夢了。
人身在夢中的時候,往往並不知曉這是夢境。可奇怪的是,這一回她卻無比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就是在夢裡。
她似乎是站在靜波樓上,天邊落日似流火一般,腳下闕城街道上空無一人。
簷牙一角的風鈴無聲碰撞著。四周很安靜,連一絲風的聲音都聽不到。
她想轉身離開,卻發現這四方樓台上卻並沒有出路。石磚砌成的牆上沒有門、也沒有窗,綿延的闌乾沒有儘頭,總在拐了四個彎後又回到了原地。
奇怪,哪裡都很奇怪。她遲疑了一下,想要走近那闌乾去瞧瞧樓下是什麼光景,當方才看到那湖水旁的假山一角,便有人從身後又輕又快地拍了她一下。
肖南回停住,回頭去看。
隻見身後幾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真是好看。隻是不知為何,她雖知那是一張好看的臉,卻看不清對方梳的是什麼發髻、畫的是什麼眉形、點的是什麼唇色。唯有那雙眼睛,明鏡一般安靜透亮,像是那張撲朔迷離的臉上唯一的清晰可見的東西,安撫著她、吸引著她,就像一個深不可測的旋渦。
那漂亮女子打量了她一會,隨後招了招手,似乎是在叫她近前來。
她猶豫了一下,走近幾步、將頭湊了過去。
女子輕輕俯下身來,在她耳畔說起話來。
什麼?她在說什麼?
肖南回皺起眉頭,想再湊近些、想再聽清些,可不論她如何努力,她就是聽不清那短短幾個字。
許久,那女子終於退開來,望著她的眼神似乎有些遺憾,隨後又歪著腦袋想了想,抬起自己的右手指了指左手的掌心。
這一回,肖南回瞬間懂了,伸出手去。
女子的指尖輕輕落下。
兩橫一豎、一撇一捺。
肖南回瞪大了眼、而那女子正要繼續寫下去時,四周景象突然變幻起來。
火紅的夕陽變得暗黯淡無光、不遠處的闕城街道正在坍塌、而她腳下的靜波樓就好似那宿岩戈壁裡的流沙坑一樣開始下沉、動蕩。
她又感受到了那股下墜的力量,進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她感覺到那女子輕輕攏起她的手指,放在了她的心口上。
黑暗從四麵八方湧來,然後有什麼東西在這黑暗中亮起。
是一盞油燈。
那個夢結束了嗎?她其實已經醒來了嗎?
肖南回想去拿那油燈,走了兩步卻發現這地上的磚石是這樣熟悉。
這是青懷侯府的地磚。她就站在侯府偏院裡。她還沒有離開夢境。
為什麼是偏院?
即使是同伯勞東鬥智鬥勇地藏酒,她也不大會來這裡,更不要說是在晚上。因為黛姨住在這,她總是怕驚擾到她。
油燈裡的燈芯已經矮了下去,那黑暗中唯一的一點光亮也越來越微弱。
肖南回盯著那油燈,突然想起了什麼。等等,她好像記得這個場景。
那天晚上,她因為私查鄒思防一事去拜訪了姚易,姚易說信被退回來了,然後給了她一串鑰匙。然後她用這些鑰匙去到黛姨的廂房偏院開鎖。再然後,她在一個滿是灰塵的漆盒裡,找到了一件血衣和一條帶子。
肖南回低下頭去。
此時此刻,她的右手手心裡就握著那條帶子。
一道影子在她身後停住,她一驚、連忙回過頭去看,隻見黛姨光著腳站在幾步之外的位置。
她的臉此刻正古怪地扭曲著,眼瞪得仿佛就要脫出眼眶一般,死死盯著肖南回手裡的東西。
肖黛的嘴大張著,似乎是在無聲地尖叫。
隨後,她突然快步向她走來,十指大張、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肖南回來不及反應,更想不到要對黛姨出手。
她轉動著眼珠、在夢裡奮力掙紮著。
然而即便她的意識已經無比清醒,身體卻虛弱無力,就連想要發出聲音都辦不到。
她仰著頭,頭頂是黑漆漆的、沒有星月的天空。
終於,她聽到了一點聲響。
遙遠的、模模糊糊的聲響。
“醒醒。”他的聲音很輕,呼吸落在她耳畔像是一陣風吹過,“你做噩夢了。”
一瞬間,身上那股令她喘不過氣的重壓突然卸了勁,肖南回感覺身體再次恢複了控製,五指本能地摸上腰間匕首、猛地將它抽了出來。
隨後她睜開了眼。
她看見自己被汗濕透的袖口中,伸出一隻因為用力而爆起青筋的手,手中握著的匕首寒光乍現,而那匕首的刀鋒最險處,就架在男子細白修長的脖子上。
她的視線漸漸聚焦,手一鬆,匕首掉落在軟墊上。
“對、對不起…...”
他沒說話,隻握住她有些顫抖的手將她拉近些,然後拍了拍她的背。
他的動作很輕,落下時帶著些不確定的猶疑,不像杜鵑的手,總是那樣篤定潑辣。
但即便如此,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肖南回深吸一口氣,抬頭望向窗外。
微弱的晨光剛剛透出亮來,天色霧蒙蒙的。
院子裡晨起的鳥在聒噪地叫著,丁未翔青色的身影在窗口一晃而過,不知是從哪裡剛探查完回來。
顫抖漸漸平複,她終於完全擺脫了那夢境的陰霾,回到了現實之中。
她此刻在霍州黑木郡沈家的地盤上。昨夜剛到,才剛過了一晚。
可是隱隱約約地,她卻覺得方才那樣的夢,她似乎先前便經曆過一回。隻是那一次夢境的內容,她已記不清、隻留下一點模糊的影子。
她有些恍惚地看向眼前的男子,正要提起那座夢裡出現的靜波樓時,丁未翔已快步走進屋來。
“主子,人來了。”
他隨即站起身來,擋住了丁未翔的視線。
“走吧。”
肖南回連忙將軟墊上的匕首收起,將將跟著到了院子裡,便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
“三位歇息的可還好?”原本打算徹夜不眠、警惕守夜,最後卻連做兩個噩夢,這算好還是不好呢?
肖南回勉強笑了笑。